京剧唱大花脸的袁世海对咱矿工不薄,光咱这远离市区的邢台煤矿就来过两次。 袁先生戏唱的自然好,人缘也好,说话和气,不摆大艺术家的架子,咱矿工喜欢他。要不,来咱这儿演出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可现在想起来,心里头还是热乎乎的。您听袁先生说的话,再看办的事,能不受感动吗?
“下矿演出不能推!”
八十年代中期,传统京剧开禁时间不久,还没有形成气候。看戏难,看好角儿的戏就更难。袁世海率刚刚组建的“中国京剧院改革一团”,南巡演出返京路过邢台。市文化局的头头、剧场的经理闻到了风声,四处奔走,八方联系,硬从火车上把剧团“劫”下来,在市区作短暂的演出。市里演戏,可矿工去看难哪!切莫说弄不到票,就这二十多里的路途,那年头交通工具也解决不了。矿领导关心群众文化生活,派工会主席到市里联系,能不能弄两场到矿上,让咱矿工开开眼。工会主席来到了剧团下塌的顺德宾馆,先见到剧团管业务的负责人,这位听了要求,面带难色的说:“到矿上演去,把市里戏回了 不成啊,戏报早就贴出,票都订完了,市里演完再去矿上加演 更难啦,剧团已经出来好几个月,演员们回家过年已是心急如焚……”嘿!没想到这时候袁先生从寝室出来给解了围。袁先生戏唱多了,说话也带着韵味:“下矿演出不能推!有困难,要、做、工、作。”当时又请过来昨天夜戏晚寝刚刚起床的杜近芳女士,两位大艺术家一合计,拍板定夺。您瞧,就这么着下矿演出的事儿谈妥了。
“我不上对得起人吗?”
头天打炮戏是《龙凤吉祥》,这可是“栓角儿”的戏。张学津的乔玄,杜近芳的孙尚香,高牧坤的赵云。赶巧袁先生那天由于劳碌奔忙有点小恙,有人劝他:“今儿个您就别上啦。”袁先生一听,跟这主儿直着急:“下矿开箱打炮,我不上对得起人吗?”袁先生真不含糊,来咱这儿那年已是七十高龄。《芦花荡》一开通就铆上了劲儿,台口亮相先是个碰头好,接着“走边”、“园场”,唱、念、作、打、舞,手、眼、身、法、步,丝丝入扣,不温不火,舞台上活脱脱地出现了一个既勇猛壮美又妩媚调皮的张翼德。唱戏的有句行话,叫台上“动心”,台下“动情”,咱矿工兄弟看直了眼,拍疼了手,听说有几位喊“好”喊的第二天去医院要“喉症丸”。散了戏观众不走,袁先生谢幕、谢幕、再谢幕……大幕闭了,俱乐部的工作人员出来清场子,诸位戏迷们又站在俱乐部门外和马路两边,非要看看艺术家们卸了妆后什么模样,顺便再道个“辛苦”。这几年不断看到中国艺术团体出国演出的报道,写那些蓝眼珠的洋人如何喜欢中国的传统文化,这是好事,也该写,可您别忘了反映反映矿山的文化生活。咱这黑脸儿的矿工,不仅热爱艺术,渴望艺术的薰染,同时更懂得人情礼数。
“挖煤的、唱戏的心连心!”
为了使剧团了解煤矿,戏迷熟悉演员,增进相互之间的感情,矿领导抓住停戏的时间,组织职工代表和剧团的主要演员进行座谈。尽管昨天夜戏寝晚,可上午九点个个准时到会,袁世海谈笑风生,从《十八扯》到《青梅煮酒论英雄》;杜近芳正襟危坐,脸膛清秀透着才气,要不当年中国京剧院排演新编历史剧《谢瑶环》时,导演一眼就看出这位是最好的材料;张学津在剧团里是唱老生的,可台下角儿里,数他年轻,跑前跑后和出力气的活儿全由他担。谈兴正浓。不知那位出了个雅招,请剧团提字留名,袁先生满口答应,连说:“成、成、成!”可他不写,把手一挥叫过来张学津,“你写,我们大家签名。”张学津练过书法,拿起牛角大抓蘸墨润笔,刷、刷、刷,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振兴中华”落在纸上。矿上领导带头赞赏,“字写的好,内容也深刻,‘振兴中华’既体现着振兴中华的京剧,也包含着振兴中华的矿山。”接着袁先生提起“丹田气”,伴着“鼻音”念了一句:“这就是矿山挖煤的、剧团唱戏的心连心!”细听那韵味,有点儿像唱花脸的“叫板”,又有点儿像井下“老板子”的吼声,画龙点睛,语惊四座,激起一片掌声,火爆劲儿超过了戏院子里的“满堂彩”!
“送礼不要,烧饼带着!”
两天三场戏结束了,剧团要走。矿工们舍不得。为了表示心意,矿领导设宴为演员们饯行。食堂里的炊管人员怕怠慢了艺术家,公举生活科长去请示,看看诸位想吃点儿什么 袁先生得了信儿,慌忙叮嘱:“不要勉为其难,粗茶淡饭足矣”。粗茶淡饭?能吗?现在咱矿上虽摆不出北京饭店的国宴标准,可拾掇个八碟四碗还是绰绰有余。那席中上了一盘“棋子”烧饼,黄澄澄,亮晶晶,一咬满嘴酥。特别是中间包着一点儿肉馅,香而不腻,滑嫩爽口。袁先生喜欢,一面吃一面称赞:“这玩艺儿好,好吃,好看,又解饱。”这称赞传到了后面厨房,烤烧饼的哥儿几个觉着露脸儿啦,一高兴又烤了一炉,用纸包好,等剧团走时给送上了汽车。开始,袁先生以为是什么贵重礼品,一个劲儿的拒收。当得知是充饥的烧饼时,才转怪为喜,一面拱手相谢,一面示意跟包儿的:“送礼不要,烧饼带着!”就这样,袁先生和当时的“中国京剧院改革一团”,带着矿上的烧饼,带着矿工们的深情厚意返回了北京。
袁先生走了,不仅留下了“人缘”,也留下了“戏缘”。现如今,邢台煤矿有了自己的“京剧协会”。生、旦、净、末、丑,行当齐全,当然也少不了专攻袁派的大花脸。您听啊,那“袁姿”“袁味”的“我与那众贤弟叙叙衷肠”不时的回荡在矿工的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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