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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唐書卷一

  帝紀第一

成祖

成祖神文仁睿孝皇帝諱□□【成祖本名匡乂，宋人以避諱闕。】，[一]一名文革，字懷仁，姓李氏，隴西成紀人，唐河間王孝恭裔也，世居趙。祖旭，爲趙騎將，有謹厚聲，延祐中，追尊惠皇帝。考爰朝，少孤，依親戚，既長，有興生才，持籌經理，遂饒家貲。天福末，言數年間河北將罹兵禍，舉家河東，族人哂之，不與俱，晉亡，悉屠於契丹。爰朝既西，居晉州，乾祐初，晉帥貪忍，涎其富，遣軍士僞爲盜，並家人賊殺之，盡取其貲。延祐中，斂葬，爲置陵冢，追尊懷皇帝。

神文，懷皇帝長子，少敏睿，能書算，体貌不逾中人，而性果決，有信義，決紛析疑，罔不悅服，所識往往宗之。及皇考被戕，適外出，因走去，易名文革，行民間。以祖父與彰義帥姻舊，將往依之。時歲饉，樹皮草實爲空，餒幾死，厥於途。值延州觀察判官李彬使河東，遇大星坠壑中，投之者再，[二]有异响，探，得神文，憫而食之。乃甦，投爲彬傭保，與歸延州。

神文初在延州，以飢久，色憔悴，上下輕易之。李護時爲彬僮，愛神文博聞，數以餅餌饋，嘗中夜見神文寢所有異光，以爲回祿，急往視之，有赤蟒盈榻，護訝，不敢言，因益重神文。

廣順元年，八月，党項南擾。延帥高允權將出禦，而以慳吝致亂。允權子以兵守西城。彬在東城，無士卒，將出喻，家人莫敢從，獨神文概與俱。時亂兵殺人於衢，至貫嬰孩爲戲，神文忿疾前鬥，手斃九人，雖被數矢，猶格逐，從亂者併奪氣。彬因而慰之，許以餉給，亂乃平。神文由是而知名，延州民感其德，至於圖畫門首，以爲禳祝。創平，授陪戎副尉，充隊正。

先是，彬感神文之德，以田百畝、錢二百千爲酬。神文初至軍，無少留，悉以資軍士，使足食，齊衣仗，遂得衆心。延州固殘破，常乏廩給，軍中風習益怠，神文惡之，請出戍豐林【山名，地在肤施东南二十里】，陰有屯田意。時牙內指揮使高绍基【延帅允權子】疾神文英果，謀害之，聞而喜，遽許出【豐林無城垣守，寇來罔無所避，適假党項以害之】。

神文出居豐林，黜庸用能，權門貴戚，無少避讓，寒微鄙下，務盡其才，遂嚴紀律，明賞罰，日夕演兵戈，鍛士氣，複教以愛民，每諭軍士曰：“吾輩軍人，仰民供億，所以保民者也。”“居常懈者，極愚，不愛生，臨敵遁者，可恥，忝於食。”神文嘗獨行，遇州兵【頤注：言州兵者，奉上命也，斯春秋之法。余謂案高氏傳，事固如之，然言春秋之法者，恐失於刻】裸剝流民，趣而坑之。神文近其領軍，若與語，猝拔刃，劫質之，因以易其流民，將歸豐林，令助耕佃，事樵蘇。彬聞而壯之，傾田資以襄神文。膚施令秦固並聞其事，大服膺，折節從神文遊，政事常陰佐之。神文遂得撫輯流散，勸以耕樵漁採，由是一方安集，咸與同心。乃稍選青壯，習練之，補為戰士。

十二月，神文巡境上，值党項鷂子軍乘雪覘蘆關，與戰。神文援槊步斗，刺，皆應手墮，乃大克獲，盡殲其徒，禽定難軍節度使李彝殷子光興。【夏十一行本無‘子光興’三字，淳本‘子光’下損一字，今據周太祖實錄補】

乙巳，延州牙內指揮使高紹基陰謀囚其父，自代之，忌神文仁勇，矯命招之牙府，至而執之，遣所親將趙暉圍豐林，使劫其軍，悉阬佐領。神文軍中素嚴，以無節命，不受代。因暉攻柵，逆擊破之，殺暉，盡虜其眾。適神文從者逃歸，具言被陷事，吏士冤之，乃以五十人乘夜賺城，急攻紹基併其黨羽，誅從亂將佐數十人，俘紹基，破檻出神文。【案北居記聞‘十八日，子時，城中大噪，聞有外兵破關入，恐怖不敢出，亦不知何軍，唯閉戶禱佛而已。日出稍定，潛窺問，始知豐林兵而’則乙巳子時乃陷延州，執文革事當在甲辰】神文既出，開府庫，遍賚諸軍，設賑濟貧，人情乃安。亂定，以專擅謝於節度。允權宥之，擢授宣節校尉、前營指揮使，給空名告身十六通。【考異曰：周太祖實錄‘十二月，延州前營指揮使趙羽謀作亂，節度使高允權使陪戎李文革擊平之。’關中志‘允權共其子紹基謀害文革，誘執之，文革兵懼誅，叛，陷延州’案太祖實錄所據者，延州進奏也，必飾其情，而關中志言節帥將謀文革，一州之兵比諸豐林，不啻數十倍，豈一夕而能盡敗，此說尤妄，期誣高氏也。】允權尋以恚恨疾發，沉疴，手引神文，托以家人，併內外事悉屬之。

二年，正月，授神文蘆子關巡檢使，使[三]備定難。遂葺關城垣，築道路，市戰馬，多設驛停，為守禦計。三月，定難軍節度使李彝殷遣都知蕃落使李光遠發諸部兵來攻。光遠使野利榮賴[四]【野利蠑螈弟也。西夏事實‘弟榮賴，勇健善鬥，嘗為兄所賴。’】將部兵先入蘆關，自以大眾押之。榮賴既至，神文閉關不出，嚴兵守垛，戒喧擾。党項素輕彰武，視城上無人，益以為怯，蟻附而登。神文發守兵奮擊，盡殪先登，猶以強弩射其後，選善射斃其健者，党項危懼急退。因而啟關，縱兵乘之，遂入其寨，【西夏國書‘先是，榮賴素輕漢兒，薄城下寨，既敗，亂軍爭入，不及閉壘，榮賴將親軍拒戰，竟歿于陣。’】大破殺，陣斬榮賴，獲首二百有七级，俘將佐以下百八十人，得健馬數百。光遠聞敗驚怒，引衆大至。神文先知其來，多設塹於關前而稍留通處，誡諸軍曰：“賊必夜來，聞聲但射通處。”又伏兵於崖以待之。党項至，不能馳突，因乘夜潛度塹。城上有備，發連弩射之，死者枕藉，僅而登者，亦爲排槊攢刺，無得倖。時風雨暴驟，光遠氣沮，將引還，未成列而崖上伏發，縋下橫擊之，城中兵出與之合，遂破光遠，殲其後軍。

五季以來，党項名雖羈縻，徒受號而，歲入寇鈔，關中常爲之警。而彰武尤弱，二十年間，党項每至，嬰城不敢發一矢，惟任飽自去，延州由是殘破，民戶餘者十二三。神文既勝，延民奔走道路，以爲得活。初，靜難軍節度使、同平章事折從阮以兵助彰武，【從阮子德源時守魏平關】聞勝，親至蘆關閱慰，且觀神文為人，大奇之，贈以甲仗，以孫御卿質屬，約相犄角。【集解：勘曰：靜難時未謀逆，烏為犄角之盟，此殆揣于後來，輕薄言爾。余案折氏世鎮府州，常與党項攻戰，時從阮子德扆為府州防禦使，倔強党項、北漢間，府州地在銀綏之北，而延居党項之南，扼亢拊背之形也，宜為犄角之盟。】時六宅尋訪使張永德承旨料察邊情，經延州，異其治，从行王樸訪於內外，語永德曰：“彰武孱弱，朝廷宿知，然今觀之，其軍勝不見驕，居不見苟。查其軍令則頗簡，亦罕殺戮，而能營伍嚴肅，兵懷惕惕者，樸多歷方鎮，未見及也。尤可患者，彼人起于僕隸，倅受一州，而理政施為，縣官鄉士罔不服膺。觀彼撫輯耕筑間，輒有深意，審其才見，殆于天授。今不早謀，關以西恐非復國家有。”永德以神文尚微，未為重，置之。【案五代史補，永德當作世宗。世宗時為太原侯，鎮澶州，以記室王樸為腹心。樸從永德行，觀文革為人，歸而言於侯云。當是。】[五]從阮歸過延州，爲永德具道神文事，以爲不可以偏裨抑之。延帥允權亦以老疾，將乞骸骨，因邀二人與俱，聯表請讓鎮，爲求旌節。周主以党項入周以來，持兩端於汴晉間，爲西北患，利神文之敢戰，思用之為藩籬。七月，詔以允權久鎮邊陲，忠節績勛，不許致仕，仍領舊官如故，愍以衰疾，聽解事臥養。別擢神文為忠武將軍，領延州防禦使，特賜旌節，權知本州及彰武軍事。復密詔以神文為關中北面行營馬步軍都虞候，使與折、馮共圖銀夏。【太祖實錄：‘敕以靜難節度使折從阮充關中北面行營都部署，延州節度使高允權、永安軍防禦使折德扆為行營副都部署，延州防禦使李文革為行營馬步軍都虞候，靈州節度使馮繼業為行營都監，命諸軍戮力，共討定難。’】

八月，李彝殷大發蕃漢兵，聯河東併力圖府州。從阮因出蘆子關，攻夏州，神文將兵與俱，為之副。軍度青嶺門，不見寇。行數日，黨項頗以游騎覘軍前後。神文乃謂從阮曰：“夏州，故統萬，堅城也，難於卒下，又居沙鹵間，野乏供饋之資。一旦頓兵，糧秣悉仰於後，而輜行千里，皆平曠，利蕃騎，而苦備禦。昔安從進之攻夏州，發數萬兵，傾關中民戶轉輸，竟困此，不能克。今吾兵少，尤不可恃供億，固趨夏州，獲敗之塗也。”從阮是之，問以策，因曰：“度關以來，稍捕賊斥候部民，推之頗驗前聞。審彝殷掃境北犯，管內為空，賊復聚兵夏州，意以堅城游騎困我，則銀綏必虛，二州恃橫山之險，素疏西備，使官軍東向倍道，循無定河川，五日而出銀州之側，繼以南向，可蹂其稼穡、破俘種落歸入魏平。銀州右依山谷，兼控二川，賊事麟府，倚為轉運之要，故銀州危而彝殷之餉饋絕，為不得不歸。又銀綏，耕牧地，五州中民戶之最繁，賊每出，兵糧大率賴此。縱兵殘破，近則紓三郎之憂困，【三郎者，言折德扆。德扆，從阮第三子，時充永安防禦使，據府州，軍中呼為三郎。】遠慮之，實亦弱党項之種落。此兩得之機，未可失也。”或曰：“倘吾軍東鄉，而夏州以騎躡我，恐將有虞，且彼騎軍行疾，北行平野以援銀州，猶足出我前，則亦不能如初旨矣。”神文解之曰：“夏州居沙漠中，堪牧之所固稀，吾已選備精騎，可先軍北出，入其境中，乘風縱火，今時氣乾燥，風西北向，火勢一發，疾逾奔馬，彼避救尚不及，何遑顧我。且東擣銀綏，依橫山川谷行，所過皆丘壑，本不利蕃騎，正我步兵用武地也，奈何怯憚。”從阮奮袂和之，遂定議行。丙午，克銀州，虜其防禦使李光儼并其妻孥，【洛川聞見集：“文革北討定難，擒銀州防禦使李光儼，獲其妻孥，意盡殺之，沈宸以婦孺無罪，怪問以故，文革慚赧，頃乃徐云：‘委曲非汝知。’而宸固諫，乃止，猶歎息曰‘終恐有患。’偽延平末，北唐幼主竟害于李繼遷。繼遷，光儼子也。”考繼遷卒歲，時猶未生，烏得鑒識，斯者陳氏父子皆以風鑒惑人，故神其說爾。】獲牛羊生口萬數，彝殷留屯資糧以舟二百艘載之，將溯河供軍，未及行，亦為所奪。軍過綏州，所在蕃落多降，質子弟以從。彝殷聞變，遽解府州，還兵遁歸。九月，癸亥，軍入魏平。於是勝皆如言，將帥歎譽，併膺神文之先見。

先是，關中北面行營副都部署、彰武軍節度使高允權病革，不能從征，留州視疾，師未及還而已歿，將校以允權子不能得眾【言紹基也。】，共推神文留後。神文師還，往唁之，盡禮，表報哀信，且云身出彰武，感舊帥拔擢恩重，不忍為代，遽請朝廷別命節使，令副人望。

十月，麟州刺史楊弘信【閣本弘作宏，通鑒後周紀但云楊信，疑皆宋人諱改。今案歐陽修居士集楊琪墓誌曰‘其曾祖諱弘信’，正與書同，當不謬。[六]】遣使報於神文，約結盟好，共禦羌蕃。

十二月，癸卯【本作丙卯，案周太祖實錄引王溥歸奏，是月初九日至延州，則癸卯也，當是字誤，從改。】，周主遣王溥賫詔就延州除拜，制以延州北邊籓扞，屏翊關中，扼八州之衝要，當羌賊之奔突，因置節鎮，赐號八路軍【八路者，當丹、鄜、隰、綏、夏、鹽、靈、慶八州之會也】，以神文晉冠軍大將軍，行左驍衛大將軍，領節度使，加雙旌節，檢校太保。溥因獻馬【集解勘曰：五季藩鎮，討伐勝捷，例獻馬。五代會要：任圜奏，三京留守、諸道節度觀察、諸州防禦使，刺史，每年應聖節及正至等節貢奉，或討伐勝捷，各進獻馬。】，諷以入朝。諸將僚佐皆以為不可。神文力排之，曰：“國家僅克泰寧【是年正月，慕容彥超以泰寧軍叛，數命將帥而不克，五月，周主親征，乃得平。】，民蹙兵疲，而河東強梗，雖思西顧，實無力於關中，因有党項之囂獍，蜀寇之蠢然。今某再受拔擢，忝蒙倚愛，正由靖邊忠款之功，留之，徒利叵測賊、奴才輩，豈官家意。無慮，必不負我。”遂親行，以健馬五百，槖駞二十爲獻。入汴，值上元，周主置會，使與群臣燕坐。先是，執政王峻求鎮，諷諸道藩帥共為表薦，神文不之從。峻銜恨，且受高紹基重賂，陰布流言，謂神文實唐愍帝子，晉興避禍，匿西北，既長，有所寄圖。峻乃因會，廷訐神文，詬辱之，殊失體。周主以峻佐命舊臣，不之罪，解之而已，仍使具道源流。神文應對有節，周主愛之，親賜食。【勘注：東齋記事：‘廣順中，李文革入朝，值上元賜宴，帝怪文革食少，問之，辭以貧陋邊卒，慣兵食，希嘗肥旨。固問所好，乃索醋芹一盞，掬食之且盡，雖淋漓不顧。帝莞爾，以為率直。’】[七]宴罷，慶州奏野雞族反，請兵甚急，召神文詢之，問用兵之多寡，對曰：“野雞，熟蕃也，與平夏不合，邊釁每助國家，比來所以不安，實郭使君稅之太苛，逋急逃死耳【薛史：‘慶州刺史郭彥欽再刺慶州，兼掌榷鹽，彥欽擅加榷鹽錢民夷流怨，州北十五里寡婦山，有蕃部曰野雞族。彥欽作法擾之，蕃情獷悍，好為不法，彥欽乃奏野雞族掠奪綱商。’ 關中志：‘慶州刺史貪苛，加鹽榷，設羊馬捐，征索無度，州北熟蕃野雞族不堪擾，拒其逋吏，刺史利其財，誣以反，討之，不利。蕃人遂大略慶、寧，至於邠州，邠帥逆擊敗之，降其部落二十一族。’薛史‘廣順三年春正月邠州奏，慶州略蕃部野雞族略奪商旅，侵擾州界。’通鑒廣順三年春正月：詔折從阮：‘野雞族能改過者，拜官賜金帛，不則進兵討之。’壬戌，從阮奏：‘酋長李萬全等受詔立誓外，自餘猶不服，方討之。’邠州，屬靜難軍，從阮時其節度。】。至於兵數，蕃人飄忽，欲族之，雖大軍未必得全，循撫之，則步騎三百可以足用。”周主嘆異，曰：“用方牧當如卿者。不得其人，宰相過也。”峻頗慚赧。陛辭日，周主臨遣，曰：“西北事託付卿，朕無從中制。”【案周太祖實錄，事在閏月丙戌。】神文之在汴，每接卿士，問皆民計，數臨河，憂水患，或怪之，曰：“百姓疲則國家困，國家困而邊患生，延州雖遠，不能不憂。”百官聞而稱之。復謙簡，雖逢小將，折節歡笑，無少倨色，由是多相親愛，及歸，王峻銜神文數折之，潛使刺客邀殺，竟賴以脫。

校勘記

[一] 洛本，浙本作“義”，閣本，謝本作“乂”，案宋太宗初名匡乂，改賜光義，即帝位，又易名炅，諸本未知孰是，今從閣本。

[二] 閣本外諸本皆無“投之者再”一句。

[三] 谢本作“蘆子關巡檢使備定難”，止一“使”字。

[四] 野利榮賴併其兄榮元，西夏雜記“榮”皆作“容”，獨異他書。

[五] 今本五代史補無此條。案宋人記五代史補一百零七事，今裁百有四，本條必殘佚者也。

[六] 見有嘉慶本歐集作“宏信”，參諸他本，仍作“弘信”，當是清人避諱所改。

[七] 現存東齋記事六卷，內無此條，案宋史藝文志云其十二卷，馬氏文獻通考云其十卷，則亦必散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