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比伦这个词代表的是一个峰点,你不可遗忘其背后站立着源远流长、丰富多彩的两河文明。倘若你的抽屉里有一张世界地图,拿出来,把它摊在桌上。让你的食指从中国出发,向西游移到亚细亚的边缘,找出一条河名叫幼发拉底,再找出一条河名叫底格里斯,圈住它们之间的地带,你会看到有一弯月牙隐隐从地图上浮了起来--不必怀疑,那就是人们常说的美索不达米亚--我们即将前往神游的地方。
“美索不达米亚”意即“两河之间的土地”。追溯到六、七千年之前,在那片新月状的平原中,人类的文明升起了第一道曙光。当地的居民早早地懂得了烧制泥板,并且用楔形字符记录下他们对于宇宙的理解与想象,把诸神的呼喝,城邦的兴废,以及人的苦难与渴望都留在了一方方黏土板上。从最早的苏美尔到最显赫的巴比伦,其间经过了漫长的数千年,然而泥板和楔形文字始终是神话记录不变的载体。那些泥板神话通常以史诗的面貌出现,此外也散见于咒语、祭辞和小型的歌谣等等。由于战乱的缘故,以及太过漫长的时间,大多数泥板都损坏了,使许多神话支离破碎,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学者们至今仍在发掘黏土板。他们小心地拼凑碎片,解读已经失传的文字,力图唤醒沉睡中的巴比伦神话世界。
那个世界里,大地漂浮在无垠的海水上,天上的神、地上的神,都和人类生活在一起。始初的父母总是隐身在混沌中,创世的巨人则指天划地,灾厄都源于力量神的喜怒无常,智慧之主却一次次解救众生,时序轮换,枯荣交替,是因为丰饶神在冥府进进出出,英雄却要抛弃一切去寻觅不会衰变的生命……他们的神话提出了许多古老而永恒的命题,诸如子女与父母、人与自然、生与死、永恒与变迁等等。作为最古老的神话系统,它对于这些问题的阐释、解答自然显得粗糙,甚至蛮荒。但正因如此,反而彰显出生命本真的原始力量,使它在千年之后依然具有血肉的温热。
巴比伦神话中潜转着一种对“力之美”的崇尚。它们赞美男性时固然着重地强调阳刚,毫无害怕堕入粗鲁、野蛮的心理障碍,就是塑造女性,也往往偏爱强悍而热烈的性格。优雅在这里不受钟爱,情感激烈、敢说敢做的性格才更贴近两河民族的趣味。
巴比伦神话不是一个封闭的系统,它有许多与他民族神话杂糅的现象。而整个古代两河流域乃至西亚一带的各族神话之间不是大同小异,就是血脉相通,其实都属于一个群落。这是因为各民族都共存于一个文化圈中,而权力的更替特别频繁复杂。许多民族在此地建立如日中天的王朝后又土崩瓦解。这种“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的历史因素使得当地神话明显缺乏稳定的特征。
此外,巴比伦人还有一个饶有意味的创意:他们把自己的神话和星占学联系在一起。每个肉眼可以观察到的天体都分配了一名神祗,神祗的性格就等同于天体的特征,在占卜中可以作为判断的依据。这种思路深刻地渗入了后世人的思维中。巴比伦的强大曾经使它的神话信仰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以强势文明的姿态向外扩张,令古希伯莱和古希腊两大神话系统都在不同程度上受到影响。它那神话与星占交融的发明经小亚细亚半岛上梳大辫子穿尖头鞋的赫梯人不断向西传播,被希腊人学了个地道,直到今天还若有若无地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
最早的大家庭
鸿蒙之始,天空、大地和人都不存在,乾坤一片混沌,只有极少数的神浑浑噩噩地团在其中。被后世的人们敬称为“阿普苏”和“提亚马特”的两个最古老的神当时连名字都没有呢。他分不清自我和外界的区别,命运也尚未确定。这便是世界最初的模样。
随着时间慢慢地流逝着,世界开始产生了一些变化。变化之一就是阿普苏娶了提亚马特--那大概是历史上最特别的婚礼了:阿普苏是一大片淡水,而提亚马特是一大片咸水,他们结合的方式就是把彼此搅拌在一起,好像我们今天把牛奶和咖啡搅拌在一起一样。这种搅拌酿造了新的生命。
双胞胎拉赫姆和拉哈姆首先来到世界上。两个孩子长大后身材壮硕,一看就知道不是凡胎。随后威武的安沙尔与美丽的基什瓦尔也诞生了,而且长得比哥哥们还要高大。不久,这对兄妹就结为夫妇。他们婚姻的结晶即是未来著名的天之主宰、万神之父,安努。然而这是后话不提。
总之老辈神们努力地生儿育女,终于使冷清清的世界热闹了起来。然而矛盾也随之产生:新生的幼辈神们个个都是不安分的问题少年,他们精力太旺剩了,简直没有办法不去惹是生非。偌大一个乾坤被搅得鸡飞狗跳,甚至连大母神提亚马特也遭到了骚扰。最后阿普苏忍无可忍了。他把太太和一个名叫穆穆的心腹大臣召在一起,开了个秘密会议,探讨杀掉子女们的可行性。
阿普苏觉得惟有彻底地消灭那些小辈们才能让自己的耳根子清静。然而提亚马特却舍不得。母亲毕竟是母亲。她含泪劝谏自己的丈夫:“既然要毁灭他们,我们当初又何必辛辛苦苦地把他们生养出来呢?他们的行径确实令人气恼,我们却应当心平气和地对待。”这话不无道理。可惜阿普苏当时已经怒火攻心,什么都听不进去,加上穆穆又在一边煽风点火,对付子女们的毒计便当场定了下来。
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很快就被小辈们得知。
初生牛犊们群情激昂,表示绝不能坐以待弊。讨论到先下手为强的具体方案时,水与智慧之神埃阿向诸神展现了他的才华。埃阿精明地分析力量对比,认为阿普苏不能力敌,只能智取。于是趁着阿普苏松懈的当儿,鬼点子最多的他念起甜美的咒语,偷偷把睡眠地注入阿普苏体内,令他沉入梦乡,然后轻而易举地砍下了他的头。
胜利到来得如此轻松,简直叫人不敢置信。接下来的事情就如同风卷残云。幼辈神们很快又制驭了阿普苏的伴神穆穆,并把主宰世界的权力从老辈神的手中抢来过来。如今他们要风便是风,要雨便是雨了。甚至连始初之神阿普苏的尸体也被占去物尽其用--埃阿在那上面为自己建造了美仑美奂的新居。
从此,“阿普苏”就成了圣地的名字。巴比伦人会告诉你埃阿与他的妻子达姆基娜就定居在阿普苏。而且巴比伦最最伟大的神明--埃阿的儿子--后世享有五十个称呼的马尔都克,也即将诞生在那里……
看起来“代沟”从上古时期开始就是个叫人头痛的问题。到底该怎么处理长辈和晚辈间的矛盾,这则巴比伦的神话为我们提供了最糟糕的反例。读过它后你就知道什么是不该做的了。
故事出自泥版史诗〈恩努玛·埃利什〉(Enuma
Elish)--它一共由七块泥版组成,所以又叫〈七表诗〉。值得一提的是始初母神的名字“提亚玛特”:“提”的意思就是“肋骨”。〈圣经〉中记述上帝用亚当的肋骨造出众生之母夏娃,大概就是从这里得到的灵感。
大母神的复仇
阿普苏之死令提亚马特性情大变。她本是水做的骨肉,如今却变成了一条丑陋的七头蛇,心乱如麻,昼夜奔波。曾经的慈母被憎恨与复仇的火焰狠狠啮咬着心脏。而那些失去了原有利益的老辈神们又不断地在背后挑唆。
“你做了什么呀,提亚马特?”他们絮絮叨叨,“丈夫惨死,做妻子的却若无其事……你是什么样的妻子呀……”
他们的泪水和口水像油一样浇注在提亚马特的心火上,使得它越烧越旺。终于,提亚马特叛变了。
复仇的大母神打点旧部,又造了十一蛇妖,以壮大军队的声势。她从自己早先所生的神中提拔了一个名叫金古的魔怪,对他以身相许,又把至高无上的命运簿交付给他,命他为复仇之师的统帅。叛军气势汹汹,直扑幼辈神的新政而来。
埃阿是最早得知险情的神。他立刻上呈安沙尔,可是安沙尔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打发埃阿前去劝降。可怜的埃阿还未接近提亚玛特大人就被她的手下吓回来了,唯一的收获就是对叛军的敌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黑云压城之际,安沙尔召集诸神,问谁能够征讨叛军,诸神却都默然不语。
谁会接下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提亚马特是众生之母,谁能从发怒的她那里生还?众神都在肚皮里暗自嘀咕。
这时,一名年轻的神从沉默的大多数中挺身而出。众神都把目光投向他。只见他仪表高贵、气度非凡,有四只眼睛、四只耳朵,一开口火焰就从唇齿间喷薄而出,却是埃阿神的儿子马尔都克。他对安沙尔说:“请派我前往。”
马尔都克降生在圣地阿普苏,拥有双倍的神力。他那智慧出众的父神埃阿曾将他召至神殿,说:“我儿,你须听我的话。到安沙尔面前去毛遂自荐吧。你是个领兵出征的人才,他一看到你,焦躁的内心就会平静下来。”马尔都克本已蠢蠢欲动,受到父亲的鼓舞后更加按捺不住。此刻他主动请缨,向安沙尔许诺说自己将把提亚马特的脖子踩在脚底,令众神高枕无忧。
不过他有个条件,那就是安沙尔必须召开众神会议,赋予他超越诸神之上的地位与荣耀,并使举世皆知。
“我为你们战斗,为你们征讨提亚马特,保全你们的性命。因此我要通过我自己的口而不是你们的口来决定命运。”马尔都克说,“我的命令将不可改变!我所说的要成为现实!”
就当时的情境而言委实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安沙尔只得答应了他。老爷子派遣大臣伽伽去见拉赫姆、拉哈姆等天界神灵,邀请他们共商大事,以便赋予马尔都克重权。
那些为命运所系的大神看上去刚刚得知提亚马特兵变,纷纷对此表示不解和遗憾。他们一个接一个来到安沙尔的领地,在议事厅中彼此亲吻、问候,趁这个时间琢磨稍后的措辞。尽管前线已经燃起了烽火,但并不妨碍安沙尔举办大型宴会,招待高贵的神祗们饱餐美食、痛饮佳酿。喝到酒酣耳热时,神灵就忘了心中的恐惧。他们尽情欢唱,拥戴着马尔都克登上王位。
你是诸神中最荣耀的勇士!——那些大人物们冲着马尔都克叫道--你的地位无以伦比!你发号施令犹如安努!你的话有无上的权威!你令荣辱沉浮都俯首听命!我们的性命就全交给你了……诸神的甜言蜜语直似天花乱坠。而马尔都克为了助兴还表演了一个小戏法。他张开双臂,口中念念有词,星幕顷刻间就在众神眼前消失了;待他换过一通咒语,星幕又重新出现了。这个戏法令宴会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就这样,受命于危难的马尔都克初步奠定了他的地位,带着诸神相赠的各色法宝,前往征讨提亚马特。他的战车是华丽的暴风,拉着暴风的是“毁灭”、“无情”、“践踏”和“飞驰”四匹神驹。它们咆哮着在敌阵里横冲直撞,使马尔都克一路杀进了叛军的大营——提亚马特之域。
这个时候,马尔都克威风凛凛。他口吐诸神之宝,手执百毒不侵的香草,铠甲在他身上闪闪发光,光芒胜过十个太阳。那些提亚马特的爪牙一看到他就头晕脚软,失去了抵抗能力。甚至提亚马特也必须靠咒语来勉强控制住身体的颤抖。马尔都克一眼就洞悉了他们的虚弱。“别再用你的嘴唇支撑这场叛逆了。”马尔都克向提亚马特喊道。他指责大母神骄傲、暴戾、不安分守己,没有母仪天下的资格,宣称神圣的力量已经离她远去。最后,他向她挑衅,问她既然有胆色起兵造反,可有勇气与他单独较量。
提亚马特中了马尔都克的激将法,暴跳如雷,理智全失,最终毫无悬念地死于这场决斗--马尔都克用风编成的巨网笼罩了她,使她进退不得,又把风吹入她怒吼的口中,使她的身体像吹气球一样鼓胀起来。然后一枝穿心而过的箭直截了当地结束了一切。而马尔都克就像他先前说过的那样,把脚踏在了大母神尸体的脖子上。
一场气势汹汹的造反顷刻间土崩瓦解。失去了提亚马特,叛军只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他们仓皇地四下逃散,却逃不出马尔都克撒下的恢恢天网。包括挂帅的金古也沦为了阶下囚。
马尔都克在金古身上发现了象征着宇宙主宰权的命运簿。他把它用火漆封好,并悬挂在自己的胸前。
这可是最好的战利品。
每一则神话中都藏着文明发展的最初的记忆。透过这个故事,你可以窥见古人从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的转变。我们遥远的祖母的祖母的祖母……的祖母们无疑曾在原始社会中占据权威地位,提亚玛特的神秘力量和她在诸神中的威望正隐喻着这一点。但随着历史的进步,人们不再依赖采集,而主要靠打猎、牧养、田间劳作来维持生活,于是男人显得越来越重要。
摘自:http://leewindy1986.blog.163.com/blog/static/104640882007116113139386/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