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类: 随笔杂感 |
出生于四川西北部阿坝藏区的青年作家阿来,其长篇小说《尘埃落定》以深邃的内容、宏大的气象、无可争辨的艺术感染力,赢得了读者和评委的一致认可,荣获第五届茅盾文学奖。诗人出身的阿来以其神奇之笔,驾驭精美的汉字语言,倚借西藏高原特殊的地域、气候及独特的人文景观和习俗,为我们精心打造出一部韵味无穷的篇章。
故事发生在西藏土司统治下的农奴时代,主人公“我”——麦其土司的二少爷,是个人人皆知的天生的傻子。但是,就在那些聪明人被纷繁的世事折腾得焦头烂额、毫无头绪的时候,这个只知傻笑的傻子却往往能一语中的、切中要害,让所有聪明人在他身边都黯然失色。不是吗?他在谈判时机敏睿智,在战事谋略上出奇制胜,在对事物的认知上见解独特,并创造出一连串意想不到的奇迹,让聪明的管家乐得敖敖直叫,让他精明的父亲也要赖以为计了,更让他的哥哥——未来土司的合法继承人相形见绌。他对世事的预知、洞明、无师自通和行事的讷言敏行,表明他决然不是一个傻子,而是上天派来的“佛”。他对事物简洁明快的判断、定论,不是歪打正着,而是有的放矢。他在这个尘世上既置身其中,又超然物外,使他看起来好似浑浑噩噩,实则精明无比。虽然这个傻子身上不免带有没落阶级的烙印,有许多让人不能接受和理解的东西,但无疑也有可取和值得称道的地方。他曾要给下人自由民身份;在饥荒时,救助敌国百姓;抗日战争中捐购飞机等等。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敞开堡垒,推倒围墙,开辟市场,发展边贸,让曾经硝烟弥漫、炮火连天的边境上,一个兴旺发达、繁荣昌盛的贸易市场横空出世,让饱受饥饿、战乱之苦的农奴百姓能够休养生息、安居乐业。他也因此成为这里最受尊敬和欢迎的人,成了“土司们的土司”。他“是一个有新脑子的人,这样的人跟得上时代”。虽然他后来不免被仇家所杀,但他在整个“复仇”事件中表现出的理智、规则以及最后赴死时的从容,仍然让我们看出他的不同凡响。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时光的河流流淌到今天,放眼天下,强权盛行,恐怖迭起,种族纷争,制裁连连以及由此导致的兵连祸结、生灵涂炭等悲惨结局,都不免让人想起那个遥远、繁华的边贸小镇。
作者是成功的。只有悉数特定的生活环境、文化底蕴和人文历史的人,才能写出如此巧夺天工般的作品。在这方面,阿来无疑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他以梦幻般的笔调,史诗般的语言,通过对权欲、情欲、战争、杀戮、寻仇以及权利更迭、文化渗透的展示、描写,引领我们穿越时空、地域、种族的障碍,进入一个新奇美妙的境地,领略到藏域风情的神奇魅力,让读者感到既遥远又亲近,既陌生又熟悉,既朦胧又清晰,使人们仿佛看到历史在前进中轮回,在轮回中前进……
无疑,《尘埃落定》在其表现手法上,大胆、成功地运用了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某些典型特征。魔幻现实主义最早出现在上世纪二十年代的西方画派研究上,而应用于文学则是上世纪四十年代的事。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拉丁美洲的文坛上,魔幻现实主义发展到高潮,涌现出一批才华横溢的作家,其中最具影响的当数哥伦比亚作家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思,因其著名的长篇小说《百年孤独》的艺术成就和巨大影响而荣获1982年诺贝尔文学奖。魔幻现实主义在艺术上具有下列典型特征:神奇的描写与现实的反映奇妙的结合;打破生死、人鬼界限,把现实事物与非现实事物交织在一起;打破时空界限,叙述可以轮回反复、结构时序并不一以贯之;大量运用隐喻、象征、暗示、预言等,以增强作品的神秘气氛;常有古老的民间传说和神话插入。显然,阿来在《尘埃落定》的创作中明显借鉴了拉美魔幻现实主义表现手法。首先在于作者框定的地域背景。西藏独特的历史、奇异的地貌、神奇的宗教以及特有的伦理、习俗和虔诚的奉献等等,同拉丁美洲印第安部落的神话、传说、图腾、禁忌、巫术、仪式、宗教等一样具备了魔幻现实主义所需的地域文化背景和施展空间。阿来显然敏锐地意识到并抓住了这一点,作品中将预言、现实、宗教、信仰、习俗等巧妙地交织起来,凸现出雪域高原特有的生活氛围。其次在叙述方法上,怪诞、神奇的描写贯穿始终,让读者感到新奇和振奋。如:“……我一甩手,大路上躺着的那个死人多吉次仁就对我们扬了扬他没有生命的右手。……我又开了一枪,背叛主子的死人又对昔日的女主人招了招左手。……”还如:“她倒在床上,用一只眼睛偷看着我,只用一只眼睛哭着……”。再次,大量地运用了预言,关于这一点则大量、集中表现在“我”的身上。还有象征,当没有舌头的书记官开口说话的时候,人们认为是“二少爷带来”的奇迹,于是百姓万众一心拥戴“我”的场景,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人头组成的海洋,难道不是象征着人民群众载舟覆舟的巨大力量?当人民军队进藏,“在炮弹猛烈的爆炸声里麦其土司这座巨大的石头建筑终于倒塌……”难道不是象征一个阶级的消亡,一个旧的时代结束了?另外,作品中古老的传说歌谣也多有涉及……
当然,《尘埃落定》在表现手法上不是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简单复制和克隆,只是借鉴了某些东西而已,它实际上融汇了包括中国传统文学手法在内的多种表现形式。这是不容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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