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是被邀请来参加母亲的葬礼,而他是躺在那里的那个人的亲生儿子。
他所受到的邀请是他的三哥电话打来的,当然也包括其它二个哥哥和三个姐姐,他想象过这一刻,他也曾知道早晚有一天会接到这个邀请。可是,他在迟疑?是否接受这个邀请?他有点恨母亲,甚至恨那个本该是属于他的家庭。虽然,他也有了家庭,有了子女,可是这种恨却仍在继续,继续的从未在心头抹去。
他还是踏上了那个所谓的家乡的火车。慢慢悠悠的火车载着一丝想象不到的忧虑在驮着他走向目的地,他不知道自己怎样去面对这样一个母亲的离去?这个家,他也只去过一次,母亲也只是见过一面,那一次还是自己想澄清一个未解的真相,想知道为什么自己被她遗弃?想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狠心的将自己送走?她想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为了生活,难道一个母亲就能这样轻易的抛舍自己的骨肉?他不明白,想问问自己的母亲?也就是这一次,就更加深了他的恨。他知道他不应该属于那个家,不应该回去相认。相认将自己的心堵住了、封闭了,它无法决开,因为那份亲情早已不在,早已不会去说明既成的一个事实,他默认了,不再追问了,甚至是母子相见的一滴眼泪,一声久别的哭声都没有,更别说叫出一声“妈”啦!
他努力的想着母亲的面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好象就一直未有看见过她一样,她一直就是在心里面,从未被他想起,或是想起又丢掉,他丢掉的是自己还是母亲?他不知道,血脉连在一起,却被斩断,还有相连吗?未在一起的许久的呵护都在一种别离中缺乏一种心的沟通。“妈”这个词在自己的生活中是陌生,甚至是不存在的,对于别人那是一双眼睛,对于自己却象是黑暗深洞中的等待,遥遥,却永远也望不到一点光亮。他看着车窗外,抖动的树木,一会儿在放大,一会儿在缩小,一会儿在倒下,一会儿在站起,他真得奇怪树怎么会这样?看见远方的山也在动,远方的谷在飘,而天空的云却停在那儿,太阳照下来,只有光线,却隐含不见。
下了车,走进“自己”的家,三哥一步跨上来,眼泪先掉下来,看到这个被“邀请”来的参加母亲葬礼的亲生兄弟,他想说什么?可是那张嘴终于在努动之下迸出三个字“你来了!”再无下文,他看着院内的灵棚与摆放在案桌上的照片,松枝在帐外环绕,一片白穆之气在空中弥漫,“母亲”就躺在那儿,他走了过去,终于又看见了他的面容,这次似乎比第一次相见时还要真切、清晰,虽然“母亲”紧闭着双眼,他却仍读懂了她里面的含意,似乎是一种渴望,是一种召唤,更是一种忏悔与自责,他正想掩饰着自己的恨,想把这种恨以一滴、二滴或更多的眼泪而化解。但他终究只是站在那儿,平静的将飞鸟吓走,将空气撕碎。他想着什么,又似乎忘记了什么,他不知道该怎样站在那儿,又怎样离开那儿。他弯下了自己的身体,下弯之时,他又看了“母亲”一眼,那个“妈”字就在耳边提醒,在嗓子眼处等待,在心里即将迸出,但为什么?它就是不出来,为什么不给一个去了的人一个安慰与想念,让她不带着世间的最后一个遗憾离去?他甚至想打自己两巴掌,还有恨吗?何必呢?她难道就那样愿意抛舍下自己的孩子吗?
他仍然平静的站在那儿,三哥过来,交给他一个布包,说:“妈留给你的。”他不相信她还会给自己留下什么?他心里想这会是什么呢?他想象不出,真的想象不出。这是一个旧的布包,好象很多年啦!原来的颜色已经开始褪掉,线头也有些外露,不大,很小,也不重。他托在手上,他有点害怕,害怕这个布包中藏着什么秘密?或是……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勇气,怀疑自己的爱是否还在?怀疑自己的仇恨是否也在这个布包里面?他在怀疑,可又不知道到底应该怀疑什么?他想闭着眼睛打开它,可是他的眼睛却无法离开它,他的手并不颤抖,但拿着它是心在哆嗦?为什么会哆嗦呢?他未看周围,但这时他觉得有无数的眼睛也在希望他马上打开这个布包,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他感受到了这些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的手,他的手,穿透他手上的布包。
他终于开始用手去掀开它,一层、一层,他看见了,有些惊呆,继而又明白了。
他看到的是几绺婴儿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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