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饼

邵顺文

每次乘车去火车站，我总要在中间的一个站点停顿下来，到她的门面去烙一块煎饼。

夫人大概五十岁左右。皮肤白皙，面亲目善。

从她的脸上，我看不出岁月留下的印记。

她的全部行当，闭目可数。一张平底锅。一把铲子。一把勺子。几个小桶，分别装着辣椒面、花生仁、香菜、芝麻酱、海带、韭菜。一盆拌好的玉米面。一把毛刷。一个垃圾桶。一个放钱的铁盒。

烙煎饼的过程，看上去非常简单。用勺子舀一勺拌好的玉米面，摊在平底锅上，再用铲子均匀地朝锅的四面荡开。很快，一张薄薄的煎饼就做成了。再熟练地洒上辣椒面、花生仁、香菜、海带、韭菜，涂上芝麻酱，卷起装袋。从此站再上车，到火车站，短短的几站路，正好可以一边欣赏风景，一边享用她做好的煎饼。车站到了，煎饼正好可以吃完。对于这美味的早餐或者午餐，我非常满意。

简洁的东西，竟是多么美好的享受呢？

更重要的，是它为我节省的吃饭时间。

坐一次火车，就吃一次她烙的煎饼。按照我出差的频率粗略估计一下，至少也吃了她一千多块了。让我感到难以置信的是，近千次，我和她相遇，她似乎没有正眼看过我一次，更不用说什么言语的交流了。

她像一个机器人一样，一次一次重复着这个机械的动作，送走一个一个客人，又迎来一个一个客人。迎来送往之间，她究竟见证了多少人呢？想必那是真正的不计其数。

一天早上，我起来赶早班火车，下车来到她门面的时候，她一天的生意还没有开始。我问她，做第一块饼，需要多长时间。她看了看我，没有回答。

生火。拿起毛刷，在平底锅上，用心地擦了一遍。接着用勺子舀一勺玉米面，摊在平底锅上，四面荡开。煎饼熟了。她没有在上面放任何作料，而是用铲子直接铲了起来。

我说：“给我放点作料吧。”

她看了看我，没有说话。用铲子将铲起来的煎饼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接着，又用勺子舀一勺玉米面，摊在锅上，再用铲子均匀地朝锅的四面荡开。

煎饼熟了，她还是没有在上面放任何作料，而是用铲子直接铲进了垃圾桶。

我觉得脸有些烫，不知道为什么。

当她再一次把玉米面放到平底锅上的时候，我喃喃地对她说：“应该可以了吧？”

她依然没有说话，重复着刚刚的动作。

我觉得眼睛有些烫，不知道为什么。

直到她把第四块煎饼丢进垃圾桶之后，她才帮助我做了煎饼。

以这样的虔诚与专注，清除平底锅上积淀一夜的尘埃与油渍。

提着她给我包装好的煎饼，我觉得胸口有些烫。

止不住问她：“一天，能够卖多少煎饼呢，一千块钱有吧。”

她抬头看了看我，没有说话，点了点头，算是对我的回答。

坐在公交车上，我破天荒地没有马上去食用煎饼。久久凝视着它。我知道，它带给我的，已经不仅仅是美味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以我粗略估计的数据，这个坐在板凳上一坐就是一天的女人，一年中积累的财富，足以让那些整天风风火火四处劳碌的“我”和“你”相形见拙。

不由得感到幸运——在生活这个真正的大师面前，如果你也可以亲身领教它的教诲。

当面对事业这个神圣的词语的时候，我们有必要听听那些发乎内心的声音。

她用自己的行动发声。

那一块沉默的、不起眼的煎饼，告诉我们的，足够我们任何人受用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