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

邵顺文

勿忘那一袭湿漉漉的绿——轻轻地，我对自己说。

他赶到我面前的时候，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窗玻璃上，雨一波一波奔涌而下，仿佛下面是一个巨大的海洋，而它们，正在急切地驶向自己的入海口。

男人中等身材，黑黑的皮肤，眼神谦卑、温和。他坐到我的对面，我清晰地看到，他的左眼角有四道鱼尾纹。他的鱼尾纹很粗，每一道鱼尾纹都从眼角向另一侧扩散着，像一个又一个度数较小的锐角——但是锐角的边显然比较长。最下面的纹与上面的三道纹之间，有一道纹的间距。这一切，让他的鱼尾纹看上去很有个性。

宽大的雨衣，披在他的身上。绿色的，有点像盛夏之后刚刚被秋风吹打的绿叶的色彩。那绿依然很深，但是，我的嗅觉却可以感受到它一点一点流逝的气息。我知道，那是时间的味道，也是沧桑的味道。

“邵老师，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在得知孩子考试分数的晚上，我一夜站在床前，没有睡觉，就这样站到了天亮。”他看着我，谦卑而温和的眼神里，流淌着焦急与不安的色彩。

“不担心，孩子考多少分，都不要批评她。需要鼓励她，尤其在这个时候。”我说。

他的电话响了。大概是亲戚朋友问他女儿高考的成绩。他说：“分数出来了，考得不怎样。语文考砸了，95；英语也考砸了，79。”说完，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通过聊天，我知道了他是一个生意人。两个孩子，女儿何为（音）高考刚刚结束，另一个是儿子何鑫，马上读高三。也就在女儿的语文成绩出来以后，他决定把儿子送到我这里向我学习一段时间。“如果我的闺女能够早点向你学习，考本一应该没有问题的。”

原来，他的女儿是班级的班长，也是学校的积极分子。在前面的模考中，他女儿发挥比较稳定。这次高考，成绩比模考少了将近50分。我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告诉我，他的女儿在将要考试的时候，压力非常大，晚上睡不着觉，直接影响了成绩的发挥，尤其是语文发挥不好。

“现在有什么打算？”

他说，看来只好给她上二本了。也考虑过为孩子复读，可是，谁又能够保证复读就一定会考得更好呢？

我仔细地观察了他，发现他的情绪比刚刚来的时候好了一些。于是，我笑着对他说：“孩子自有孩子的福气，不要担心的。是否复读，还要征求孩子本人的意思。”

正说话间，又一个电话来了。他接过电话，告诉对方：“孩子的成绩出来了，考的还好，虽然没有发挥出水平，但是二本不会有问题。”

他言语之间“小小的变化”告诉我，他正在慢慢释出放自己的忧虑，正在慢慢变得开朗起来。

不由为他这一“小小的变化”感到高兴。

接着，他向我咨询了如何为他的儿子补习作文，我把我的课程设置和授课进度给他做了详细的解释。他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专注地盯着我。当我的目光与他的目光相遇的时候，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他的这个举动，给我传递了一个信息，那就是他对我所讲述的东西，并没有完全理解，但是他分明对我寄予了殷切的期望。

那是绿的期望——那是我不能辜负的期望。

那期望的色彩，一直流淌在他的心泉里，而他身上的雨衣，也一直向我传递着这难忘的“绿”：他进来的时候，没有脱下来；他坐下来的时候，没有脱下来；他起来与我告别的时候，也没有脱下来。

那件一直没有脱下来的雨衣，是一个怎样让人眼热的符号呵？

当大雨在窗玻璃上一浪一浪向下涌的时候，我发现，他绿色的雨衣上，晶莹的雨珠正一滴一滴向下滚。两个字，一个鲜明的对比深深地映在了我的脑海里。

那绿，何尝不是他对自己孩子满满的爱？

每一个子女，你看到了你们的父亲母亲对你如是深切的关怀么？

勿扰那爱的绿色，谦卑而真诚，在他的些许拘谨、些许忐忑中，我重新找到了那些久违的感动。是的，每个词语都在歌唱，当他转身与我作别以后，我从他身披的绿色雨衣中，听到了那些滚烫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