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时间的声音

    和淮安广播电视台吕平先生相聚的时候，他给我介绍了一个朋友。朋友年纪比我们稍大一些。他的个子较高，看上去比较魁梧。吃饭的时候，朋友非常儒雅，几乎没有说几句话。如果不是他在酒过三巡以后两段出乎意料的朗诵表演，我相信，这一生，我都不可能记住他。

    用餐大约到一半的时候，吕平先生郑重其事地向我们介绍了朋友。通过介绍，我知道了朋友也是一个文化人，目前在淮安工作。他平时喜欢写作、阅读与朗诵。就在他介绍了朋友之后，朋友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红着脸对我们说：“接下来，我给在座的朋友朗诵一段‘霸王别姬’，请朋友们批评。”

    他为我们朗诵道：

    “尽管我的力量——可以拔起大山，尽管我的气势——可以压倒一切人。可为什么？我却保护不了—— 我的挚爱，我的女人。苍天啊！苍天！ 天何不长晴？月何不长圆？虞姬啊！虞姬！ 到底为什么？香销玉殒——舍我而去？我的挚爱！”

    他的声音字字清晰，句句有力，铿锵激越，抑扬顿挫，让人听后，如醍醐灌顶，止不住全身热血澎湃。热烈的掌声打断了他的朗诵。我看到，在他身后的女服务员，也和我们一样，止不住鼓掌叫好。

    掌声过后，他接着为我们朗诵：

    “大风！你刮吧！你掀翻了我的梦！也卷走了我的吻！你搅翻了天和地！可你带不走我的泪，我的血。”我看到，当他朗诵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眼眶有些红了，我分明感到，他已经完全进入了朗诵的文字之中，仿佛他已经化身为项羽，化身为中国历史上那个最伟大的悲剧之王，化身为侠骨柔情的男主角。也就是在那么短短的一瞬间，这一瞬，或许是一秒，或许是十分之一秒，百分之一秒乃至千分之一秒，我的眼角湿润了起来。当我用手指去揩自己的眼睛后，我发现，朋友也用手指擦了擦自己的眼眶。

    我知道，当他朗诵的时候，他变成了项羽。

    我知道，当我认真聆听的时候，我也变成了项羽，变成了那个千古无二的骁勇悍将，变成了那个宁死不屈的传奇人物。他身上最优秀的品质，在这一刻变成了我的品质。我爱过，我恨过，我坚强过，我悲悯过。我是神话，我在最后的一刻归于平静与死亡。

    他的声音，就这样把我和我们在座的每个人都带回了一个时代。那个时代再也不会回来，但是，我们对那个时代的纯粹与美好的追忆却一刻也没有减少过。每个人，都活在这样的时代中，或者更加准确地说，每个人，都会用自己一生中的某一段时光活在这样的时代中。这一段时光，我们是英雄，是悲剧的主角，是杀身成仁的汉子，是铁骨铮铮的大丈夫。这一段时光，我们活出了自己生命中最绚烂的光华。假如我们的生命中缺少了这样一段时光，我相信，我们将永久被遗忘于浩瀚无垠历史的天空与大地。

    朋友朗诵了“霸王别姬”以后，我们每个人都从自己的座位上站立起来，端起手中的酒杯，向他表达我们的祝贺与尊敬。朋友端起自己的杯子，一饮而尽，并且又给我们朗诵了一段他在前一天晚上刚刚学习的一篇文字。他一边回忆，一边朗诵。我们都被他的热情、真情感动了，偌大的房间里，一阵又一阵掌声弥漫着，温暖着我们短暂而难忘的聚会时光。

    聚会结束以后，我请朋友抽空把他朗诵的文字用电子邮件发给我。我原来以为他一定会在晚上或者以后的时间抽空发给我，但是就在我们从聚会的宴席上分开一会儿后，我就收到了他用手机给我发来的信息。他在信息里不光告诉我他朗诵的章句，还告诉我文字的作者叫做北落师门。

    朋友网名叫做蛟王。今天我在网上仔细听了他朗诵的又一篇名篇《沈园的故事》。听着听着，我又变成了另一个朝代另一个人。那个人是宋朝的陆游，他不光用自己的诗歌感动了我，也用自己丰富的情感世界感动了我。当我听着朋友朗诵的时候，我成了陆游，也成了唐婉。在远古与未来之间，在历史与现实之间，在爱与恨之间，我们的内心有多么丰富，我们就有多么身不由己，我们就有多么难以抗拒——在穿透历史的文字与声音中游走，我们集黑与白、情与仇、爱与恨、冷与热于一身。

    作者简介：邵顺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第四届冰心文学奖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