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序的世界

                                             ——读克里希那穆提《世界在你心中》

克里希那穆提被认为是20世纪最伟大的心灵导师。他的作品得到了乔治·萧伯纳、纪伯伦、亨利·米勒、阿尔道斯·赫胥黎等的高度评价。他的《世界在你心中》由他在布兰迪斯大学、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斯坦福大学、加州大学圣克鲁斯分校四个学校的演讲词组成。演讲词的主题分别涉及人的心灵、生活、冥想及爱让世界重获自由等。这本书总体上阐述了人如何观照身边的世界、了解自己、把自己从失序中解放出来等，是一本让人受益的典籍。

克里希那穆提在这本书中，至少给我们提供了一种全新的思维方式。他不以任何已经被认可的规则、经验、典册作为解剖问题的参照，他相信一种至高无上的境界，除此以外，一切都在他的质疑或者否定之列。比如就世界的真相而言，克里希那穆提说：“语言并非事物本身，无论我们阐述得多么仔细，多么错综复杂，多么合理，仍然不是事物本身。”这让我们在辨别世界的本原时，可以有足够理由与信心抛弃一切陈旧的、迂腐的理念，转而从自我的内心出发，去寻找答案。关于思想，克里希那穆提认为，思想本身并不是自由的，也不能带来自由：“思想不可能是自由的。思想乃是记忆、知识及经验的产物；它永远是历史的成果，而且不可能带来自由，因为自由只有在活生生的当下、在日常生活里才会出现。”在所有关于心灵的论述中，克里希那穆提的理论具有新颖、别致的一面，这也是他的作品为什么广为人喜的原因之一。

否定，是为了肯定。否定那些虚伪的说教，是为了肯定人性中本真的东西。克里希那穆提在建立属于自己的理论体系时，无疑对他人的理论给予了无所不能的否定。这种否定甚至也包括在对“我”的反思中。克里希那穆提认为：“‘自我’已经变成了一个二手货，我们不断地重复别人的话语，不论是弗洛伊德或任何一个专家的见解。”人在对以往知识、技能、经验等的承袭中，已经失去了自我。克里希那穆提毫不留情地对这种失去进行了揭露。所以他提出观察自己与认识自己的必要性。克里希那穆提还认为，思想就是恐惧的源头。在这里，他再次把矛头指向了思想。

生活究竟是什么？每个思想家或者哲学家都努力寻找它的真谛，但是每个人给出的答案却又大相径庭。克里希那穆提说：“人生就是这些恐惧、焦虑、不确定感、折磨与痛苦。”他还认为：“你和我就是这整个世界，你的思想、你的感觉、你的痛苦、野心及羡慕，你所陷入的一切困惑，就是整个世界的内容，而这个世界必须改变，产生一种根本上的变革。”由此他要求人们从制约中解脱出来，解除内心的恐惧，而其告诉我们的途径则是空寂中的冥想。

克里希那穆提认为，人应该为世界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我觉得这是克里希那穆提理论体系中值得称道的一环。这包含着积极的人生观因素，强调了人的主观能动性。他觉得渐进式的革命起不到理想的效果，“我们总是试图一点一滴地去突破心中的冲突，因此我们从未挖掘到它的根部。”突然而来的巨大的改变，在他的理论中具有着可能性和可操作性。如何才能达成这种可能性，克里希那穆提说：“一个心理上每天都在结束的人，才能让心保持年轻、无邪与清新，这便是死亡。”这里的死亡指让所有已经知道的事物死亡，如此一来，人就会变得警醒、活泼、灵敏、自在而没有负担。

纵观克里希那穆提的这部作品，我认为克里希那穆提的理论终究也依然没有摆脱局限于一个既定的框架。人们从他的作品中，能够获得关于解放自我、让自我获得自由的技术结构，但是，克里希那穆提显然无法解决人如何直接坦率地改造世界的问题。所以我认为，克里希那穆提的教导有助于人在迷惘中找到自己，但实际上人仍旧无法积极地致力世界，当然，这不是克里希那穆提一个人的问题，这是所有心灵导师、哲学家都无法解决的问题。所以，当克里希那穆提试图对他听众的提问做出解答的时候，他给出的许多答案柔软乏力，甚至有着明显的避重就轻、避实就虚之嫌，或者说，克里希那穆提在自己的作品中，回避了对一些问题的解答，那些问题恰恰是他的理论所不能予以解决的，当然，也是克里希那穆提本人所无法解决的。那些就是克里希那穆提理论显见的盲区。

世界是失序的，克里希那穆提的理论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让我们个体的人处于一种短暂的、甚或长久的空寂之中，但是，这种空寂对于整个世界来说，真的有什么不可逾越的意义么？通览克里希那穆提的著作，我认为答案是否定的，正如克里希那穆提否定他人的现成答案一样，我也毫不犹豫否定了克里希那穆提给我们提供的导师式的指点与说教。世界的复杂性，绝不是一两个导师的说教可以改变的，相反，那些作为团体或者个人化的精神领袖带给我们的，更多的是灾难，而非福祉，只是灾难的外衣略略不同而已。

这么说，克里希那穆提的理论在系统上没有解决人类面临的问题，在局部领域，却做出了有效回答。把克里希那穆提理论分解成若干细节的部分，这些细节可以从不同的侧面给我们的当下以有效指点。这种指点，比药剂或者大麻要有益得多。“我们的周围有一堵墙，每个人的周围都有一堵墙，一堵由抗拒、焦虑与恐惧砌成的墙。”“专注禅定就是一种抗拒的形式，一种将念头局限于一点的窄化活动。心一旦被训练成只专注于某个东西上面，就会失去它的敏感度及弹性，进而变得无法领略生命的整个领域。”克里希那穆提告诉我们。从某种意义上说，克里希那穆提的理论仍然没有形成足以致用的完整体系，我相信，这是任何一个克里希那穆提的门徒或者崇拜者都不愿意接受的。但是，情感永远代替不了事实，正如克里希那穆提告诉我们：“描述或解释绝非那被描述或被解释的事物本身。”

解决问题的人，不可能出现，但是，我们可以期待这个人的出现。正是这份虚妄的期待，让我们对世界还存在一丝美好的念想。我说的是念想，而不是思想——因为世界已经变成废墟，而不幸的我们正是废墟下挣扎的一堆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