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渡海

邵顺文

看海。海水是混沌的，混沌得像要失去自我。是否每一滴海水，都要这样的混沌，才能承担一艘艘船的来来回回？是否每一个人都要这样的混沌，才能承担一个个使命的始始终终？面对这混沌，水与人怎样达成了默契，让其步调一致的，是神的暗示，是自然的法则，还是我们看不见的手掌？

几艘汽轮航行着，宛如山峦在海面款款移动。抬眼可及的地方，是灯塔。红塔基，白塔顶。鲜艳的色彩，煦煦地探照着我内心的深处。我看见了潜伏在自己这所发霉的屋子里所有的黑暗，它们像花朵，像雪粒，像云霞，像月光，像一个石子在清澈的乡溪上打起的溜溜的白漪。远处的灯塔，通体银亮，看上去像一把闪烁的利剑，从海底笔直地指向天空。更多的灯塔，在更多的岛上矗立着。它们的性格，孤独，刚强，坚毅。它们站立的地方，是力量的源头，是信念的起跑线，是精神的防护林。不会说话的英雄，永不离岗的哨兵。它们彼此相望，用彼此的光芒取暖，用彼此的理想驱寒。它们还与海相望，与岛相望，与天上的星星相望，与一艘艘来来回回的船相望。现在，它们与我相望。我望见了它们隐秘的意义与启示，它们望见了我什么？麻木的脸？诡秘的眼神？自以为是的善良与纯真？答案像海水，混沌的仿佛迷途。

不可捉摸的海底，潮如何起，潮如何落？一袭又一袭泡沫卷起，在混沌的海面上洒下色彩斑斓的金子，在我的眸子里，洒下诗歌的种子，无尽的美，与热泪盈眶的感激和爱。

风轻轻拂过，没有痕迹的吻。而阳光，正从大海的上空倾泻下来，柔柔的，像棉花，像心跳，像我曾经许过的誓言。我许过多少誓言，而今，它们为何消逝，恍若沫花？

隔海望去，魔幻般的房子，在一座又一座小岛上绽开着。它们，究竟是海风的住所，还是涛声的居处？是身体的栖息，还是灵魂的寄居？我一边望它们，一边望望我自己。风从我的胸口涌出来，涛声从我的血管飘出来。我在自己疲惫的躯体，寻找那些房子昭示的答案，寻找一切物理的对应与参照。

群鸥无语。它们振翅翱翔，煽动新的海潮，从脚下，漫向大海的深处。

进入一座岛的眼帘，那座岛，也同时进入了我的眼帘。我们对峙着，陌生感渐渐退去。时间也退去了基本的外延与内涵，只剩下生命——这一枚枚永久的核。岛的生命与我的生命在某一刻开始沟通交流，我们窃窃私语，语言中充满对一片海的祝福与歌颂。一页小舟，仿佛海底浮起来的一条顽皮的鲨鱼，仿佛海岛身上被风吹落的一角任性的石峰，在海上飘呀飘，这让我想起终年四处流浪的自己，想起一组与风雨人生相关的词语：渡口，抑或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