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是沉默

邵顺文

侄女阑尾炎，需要尽快做手术。大哥打电话告诉我的时候，我正在老家出差，于是赶紧开车回去带他们去开发区一家医院就诊。医生是我的一个朋友。他仔细检查了侄女的身体后，脸色阴沉地对我说：“你们最好把她带到市区检查一下她的心脏，她的心脏有严重问题，对阑尾手术的影响现在不好说。”
   于是我又开车带他们去淮安最好的医院——第一人民医院。我找这家医院的一个同学牵头，帮助找到心内科的一个专家医生帮助诊断。在做了彩超以后，那个专家医生告诉我们，这个心脏的问题并不严重，只要堵塞心脏边一根回流血管就可以。如果早些年做手术，应该更好。不过现在依然可以做。手术有两种选择，一是内科手术，从腿上做，属于微创型的，手术后没有显著伤痕；一种是外科手术，从胸口附近做，手术的创伤比较大。两种手术，前者昂贵，后者经济。大哥和我商量了一下，决定采用微创手术。遵照专家医生的嘱咐，我们让侄女提前住进医院，休养身体，等待手术。

 手术进行的那天，我正好出差去了内蒙古。根据手术所需要时间，我在火车上给大哥打了电话，问他侄女手术好了没有。大哥低沉的声音一下子让我懵了，他说：“手术并不顺利，孩子生命似乎有危险。”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赶紧劝他稳定下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他说，手术前，专家医生建议再做一次彩超。在做了彩超以后，他觉得手术没有问题。但是，在手术时间，医生才发觉，侄女的血管比较粗，医用的堵塞根本无法堵住。在使用了最大的塞子以后，仍然没有效果。于是又取下塞子。侄女的身体很弱，在几经折磨以后，她一度休克。

和大哥通话的时候，我的心里非常懊悔，懊悔自己出差，没有呆在他们的身边。可是，因为朋友协议兑现时间紧迫，我不出差协调又无法给朋友交代。听着大哥的话，我的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下来了。是我通过同学介绍认识并信任了这个专家医生。我竟做了怎样一档子事情？现在，我只能让自己平静下来，叫大哥不要急躁，仔细观察侄女的身体反应。

第二天，我又问大哥侄女的状况。大哥告诉我，侄女已经安定下来，正在恢复中。我叫他去找医院反映一下情况，请医院给个说法。他告诉我，医院有个专门处理医疗纠纷的部门，他去问了，可是那个部门并不负责，还告诉他可以直接到法院起诉医院。我听了大哥的话以后，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结账的时候，医院一分钱也没有减免，也没有任何部门就这次医疗事件向大哥和侄女致歉。淮安第一人民医院对一个病案做了两次昂贵的彩超，这本身就是对患者的愚弄。做了两次彩超以后居然还能出现这样的结局，真的让人匪夷所思。大哥白白花了几千元钱，侄女白白挨了一刀。

出差回来以后，我曾经想去找医院和那个专家医生理论。但是，大哥死活不同意。他说，如果理论了，我和那个同学的关系将很难处理。他宁可把眼泪往自己的肚里咽，也不愿意我失去一个朋友。

事情过去几个月了，今天我上大哥的空间看看大哥的日志。突然看到大哥写的关于侄女就医的文章。他在文章中说：

“手术前的准备工作很顺利，阳历六月十四日下午17：40，我忐忑不安的将女儿送进手术室的刹那间，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惶恐和不安，我看到女儿那无助的眼神蕴藏令我心疼的泪水，我陡然想退出这次手术，我怕失去我一生最爱的女儿，我的宝贝。

“……

“二十七分钟，手术室的门开了，四个医生急急进了会议室，围着电脑在探讨什么，五分钟后又匆匆走进手术室，手术室的门再次关上。

“一种不祥笼罩在我心头，我的心一下坠进万丈深渊，冰冷冰冷，汗水浸透我每寸衣服，泪水也悄然而逝，18：58分，手术室的门终于再次打开，主（治）医师把我叫到一边，对我说内科手术失败，过几天做外科手术，我茫然无语。”

看着，看着，我的鼻子又酸了起来。事件发生以后，大哥再也无法相信这家医院，他甚至不敢相信任何医院。因为在我们的眼睛里，三级甲等医院就是相当不错的医院，连这样的医院都如此对待病人，还有什么样的医院能够让人放心呢？我多么希望事情过后医院或者医生能够向大哥致以真诚的歉意。我相信，哪怕只是一句话，也会让受害的当事人内心感到些许温暖。可是，你们为什么一个字都不敢说呢？为什么不能够诚恳地道歉呢？如果你们自己的孩子也受到这样的伤害，你们会原谅这样的医院么？

没有人永不犯错，错不可怕，可怕的是错了以后持久的沉默。这种沉默，会泯灭人类灵魂中仅存的血性与良知。这种沉默，是懦弱的标志，是不敢直面正义的表现。在自然界，任何一种懦弱的生物，都有从生存链条断链的危机。如果我们的民族一直这样沉默，我相信这个民族的前景一样不容乐观。有时候，沉默是一种智慧，但是更多的时候，沉默意味着一种毁灭性的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