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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米长路

(2010-06-25 23:31:00)
标签:

麦子

石子路

长路

麦秸

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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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顺文

中国作家协会

文化

分类: 每日一题

八百米长路

邵顺文

 

从京沪高速淮安入口到我家,要经过一条大约八百米的石子路。这条路是连接席桥镇和淮安市区的唯一通道。多少年来,这条路上走过多少人,行过多少车,只有它自己明白。它像光一样指引着。路不宽,只够一辆大型客车通过。路的两侧,长满了笔直的杨树。杨树下面,则生长着叶子像锯齿一样的茅苍术、花冠为紫红色的刺儿菜、舌状花的中华小苦荬、全株具乳汁的苣买菜、叶长如发的薏苡仁、节上生长白茅的白茅根等。它们是这条道路的忠实伙伴,正是它们的颜色与芬芳让这条八百米的道路具有了由来已久的动感与魅力。无论什么时候,当我回家,我都忘不了仔细看一眼它们,这些寂寞的植被,有谁关心过它们的生存么?没有。我想,现在愿意低下头来仔细看一眼它们的人,大概已经不存在了,更不用说还有谁愿意打听并记取它们卑微的生事与乳名。

道路两边,是辽阔的庄稼地。无数年来,农人们在此种植小麦、大豆、玉米、水稻、高粱。这片土地有着母亲一样的胸怀。它不光繁衍生物,也繁衍记忆。就是这片土地,养育了我的童年与少年。这是曾经一望无际的苏北大平原的一角。我为它往昔的辽阔倍感自豪。而今,这种辽阔已经被现代化的建筑渐渐蚕食,大片大片的绿色被一条条宽阔的马路和一幢幢高楼取代。最后的净土,也渐渐抛弃了庄稼,受宠的是一株又一株拔地而起的树木。它们整整齐齐地站在土地的深处,以胜利者的神态笑傲大地上所有的一切。拆迁还在传说着,人们把庄稼变成树木,为的是在征地的时候获得一个不错的补偿。就是这些树木,切断了我和庄稼的联络,也切断了我和天空的相望。在故乡的大地上,我再也无法看到一片汪洋恣肆的天空。这对于一个喜欢放牧思想的羊群的人来说,是个十足的悲剧。所以,每年我都会选择一些时间,到中国最偏远的地方去。在靠近俄罗斯、靠近外蒙古的地方,寻找久违的辽阔与壮美。只有在这些地方,我感到我在呼吸着,也感到自己的血在流淌着。

六月,是麦子归仓的季节。我在内蒙古的辉腾希勒呼吸了足够充分的草原气息以后,回到故乡,回到这条八百米的石子路。这是一个微风的夜晚。车从京沪高速淮安入口驶入这条石子路的时候,我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在我明晃晃车灯的照耀下,这条路像一条黄色的大蛇一样笔直地延伸着。车子行走在路上,仿佛行走在一条巨蛇的身上。是什么铺满了这条道路?我知道,那是一把把刚刚收割下来的麦子。麦秸密密麻麻横陈在路基上,它让路变得模糊、混沌,也让在上面行驶的车辆变得不自信起来。麦子遮挡住了路,也遮挡住了两侧的茅苍术、刺儿菜、中华小苦荬、苣买菜、薏苡仁、白茅根等。是谁这么缺德?我一边开着车子,一边暗暗骂道。车轮缓缓前进着。在我大概行走了五百米左右,我看到一辆老式的农用三轮车停在路边。三轮车边,一个汉子正在起被车辆轧脱的麦粒子。他戴着一顶军帽,以致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车占据了道路左侧三分之一左右的宽度,所以我必须把我的车子贴着道路右侧慢慢让过他的车再朝前开。我一边开车,一边摇下了车窗,对他讲:“你怎么能够在马路上晒麦子呢?让人怎么开呀?”他听了我的话以后,不光没有生气,反而惊喜地喊道:“三子,三子,你是三子吧?你回来啦?这是你们家的麦子。你妈在我后面收麦粒呢。”

我大吃一惊。那一瞬间,我像从一个世界被平行宇宙位移到另一个世界一样。我刚刚狠狠诅咒的,是谁?想不到竟然是我的母亲,竟然是我自己。说话的汉子,是我一个堂兄弟,我叫他二哥。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我找母亲,却找不到。他说:“那不,你妈正蹲在地上装麦子呢。”借着灯光,我这才看到,瘦弱的母亲正蹲在路边,用簸箕装着麦子。她听到二哥的话,慢慢地站了起来。这时候我才发现,才一个月没有见到她,母亲居然瘦弱得让我无法相信。在这条笔直的麦道上,她如此弱小,像一棵单薄的树苗。她的高度,甚至只是一棵萱草的高度了。我赶紧停下车来,帮助母亲。她却不依,说:“这里灰蹦蹦的,脏得很,你先回去吧。我们一会就好。”

我说:“这天好象要下雨。这么多麦子,怎么办?”

母亲说:“下不来的,你放心。再说,我一会就收拾好了。”

道路上,不时有车辆过往,我怕我的车影响道路通行,就开着车子回去了。

一边开着车子,我一边擦着眼睛。这是我自己土地上生长出来的麦子,而我竟然毫不知晓!

以前农村收割麦子以后,都是在打场上脱粒的。最初的时候,脱粒是用手直接把麦穗掼在地上脱粒的,后来农民用牛拉着碾子脱粒,条件好了以后,农村就用脱粒机脱粒了。由于大面积的土地被征用,我们那里的打场用地已经没有了,所以,长麦子的人家也不多了。由于无法脱粒,有的庄户干脆就让麦子荒在田里了。母亲舍不得丢掉,就把麦子收割了放到石子路上让车轮碾。这种脱粒的方法非常危险,而且政策也三令五申不允许这样做。但是,如果不让农民在马路上脱粒,农民还能在哪里脱粒呢?那一刻,我终于知道,自己距离生活究竟多么遥远,远到连自己的土地和母亲都不了解,还枉谈什么其他的道理呢?

父亲正在家里看电视。他曾经是家里的第一把好手,自从去年患脑梗以后,他基本上已经不能劳作。全家十亩地,都由母亲一人操持。母亲不喜欢在田地里种树,她还像以前一样种植小麦、玉米、黄瓜、四季豆等。这些庄稼需要经常性的除草维护,收获时候也特别忙人。母亲的担子应该是我们村里最重的。我常常为这些田地感到担忧。

有线电视没有接过来,电视上正在播放的节目跳动着水花。我从父母的卧室走出来,走到星星稀疏的天空下。一步一步地,我数着我的脚步发出的风,也数着对母亲的轻轻呼唤。我不知道八百米长的麦子母亲要用多长时间才能把它们全部拾掇好。我想象着一辆又一辆车子从母亲的身边呼啸而过,母亲必须一次又一次从麦芒边站起来再蹲下去,如此循环,直至八百米的麦子收拾完成。我心如刀割。当你真正感到自己无助的时候,你才能真正感觉到自己的弱小。我特别想走到那八百米的道路中去,帮助母亲做点什么,但是我没有去。我知道我的母亲,即使我在她的身边,她也不会让我动一根麦秸,或者一茎麦芒,或者一个麦粒子。我是她娇生惯养的儿子,但是我对她的生养至今无以为报。在她应该享受幸福晚年的时候,我依然没有什么能耐让她享受这份清福。

父亲从卧室走了出来,问我看到母亲摆弄麦子没有。我告诉他,我看到她正在忙碌着。父亲说:“天气预报明天早上有雨。”我的心一下子纠结起来。天空中没有月亮,刚才稀少的星星也藏了起来。云笼罩着屋顶,也笼罩着我的心。母亲该忙碌差不多了吧?我默默想着,一边走到堂屋去,翻阅起一本《唐诗三百首》来。

大概到了夜里十二点,母亲回来了。她开着三轮车,车斗里堆着一堆麦子。车子在家门口停了下来,母亲准备用铁锨去卸载车上的麦子。她手握着铁锨,倚在三轮车的把手上,足足有两分钟不能动弹。我看到她疲惫的样子,实在不忍,于是也拿起一把铁锨,卸起车上的麦子来。一边卸,我一边问母亲:“要是晚上下雨,怎么办?”母亲喃喃地说:“今晚不会下雨的,今晚不会下雨的。”说话当儿,她已经倚在三轮车的车把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我开车去市区办事,路过那八百米石子路,惊奇地发现,那八百米长路,居然又铺满了厚厚的麦秸。一眼望去,这条路像一条黄色的大蛇一样笔直地延伸着。母亲依然在路上忙碌着。她瘦弱的影子,和这条长长的石子路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这是一幅令人震惊的画,画面上的女主人矮小、坚强,她正用自己手中的叉,一点一点地翻着脚下的麦秸。一辆又一辆车子从她的身边驶过,几乎每个司机都对着她发出了自己的责骂,但是她似乎并不在意。她就是我的母亲,一个刚强、勤劳的乡间女人,一个在苏北大平原上你随处可以见到的女人。以前,我和所有的过路人一样,对这样的女人充满了不公平的指责,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在她那博大无私的胸襟前,我是多么的无知和自私。你还会怨恨她么?当她是你的母亲,是你得以被抚成长的平原大地,是你永远无法偿还债务的广袤世界?

母亲看到我的车子开过来,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站在我的车头前,对我说:“快打个电话给你爸爸,我早上给他熬了一锅猪蹄子,让他把电饭煲的插头拔掉。”

我说:“你几点从家里出来的?”

她说:“五点种。”

我看了看手机,她已经在这八百米的石子路上劳作了三个小时了!

给父亲打了电话以后,我把车子沿着道路的右侧慢慢前开。我用了足足十分钟才开完八百米长。到头后,我又把车子转过头来,在道路的另一侧缓缓地开。车子到母亲身边的时候,她惊奇地问我:“你怎么回来了?”

我说:“我在帮你碾麦子。”

母亲“噗嗤”一声笑了,她一边笑,一边用手去揩自己的眼睛。

她的手抬起的一瞬,我看到几根细细的麦芒,它们扎在母亲粗糙的手面上,像茅苍术、刺儿菜、中华小苦荬、苣买菜、薏苡仁、白茅根扎在光滑的平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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