韭菜

邵顺文

家后有块自留地，不大，一分左右。地上长着一棵楝树，它的四周则是一片韭菜。

春天到了，韭菜就绿了。我从这绿色中闻到了生命清新的气味。好喜欢这片浅浅的绿色，像河流一样的绿色，在我童年里是与月光的白色有着同样美好质地的诗意色泽。那是多么贫穷的岁月，但是，无论我们遇到怎样困难的境地，全家都没有退缩过。就是这仅有的一分韭菜地，支撑着我们全家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韭菜整齐地排列着，如同听话的士兵。当它们长壮，我的父母就用镰刀把它们割去，到公社卖了换回粮食。一茬韭菜割后，这一片绿色就变淡了，淡得像涂在土地上的一层绿粉。但是，韭菜的生长速度真是惊人的快，似乎稍不留神，它们就又在我们的眼皮底下窜了起来。它们好像懂得人的心思一样。

韭菜花开的时候，蝴蝶就成群结队地在上面飞来飞去。我和我的兄弟们就会用芦苇牵着一张白色的纸条，逗着蝴蝶群随着我们到处飞。阳光暖暖地照耀着，这阳光一直到现在，依然没有消逝。

夏天来了，我们经常在韭菜地里挖那些还没有出土的蝉。有时一个早晨，竟然可以挖出五六只蝉来。我们把它们集中起来，烤了吃，味道鲜美之极。

韭菜可以炒吃，也可以腌吃。最让我难忘的，是我们小队的队长生吃韭菜的场景。

那时侯，我家是小队里的最困难户。小队为了减轻我们家的负担，经常到我们家称些韭菜抵消我们家的欠款。一次黄昏，小队长带着会计又过来称韭菜。父亲不好意思地说：“这茬好像有些老了，恐怕不好吃。”小队长可不问那么多。他说：“老了也一样，再说，人还有变老的时候呢。”父亲拗不过他们，就割了几斤。小队长从父亲捆好的韭菜里，抽出一把来，从中取出几根，直接送到嘴里，边吃边说：“好吃好吃，全三队就是你家的韭菜好吃。”

我知道，他是在做一个表示，那是对我们家经济困窘全力帮助的一个示意。众人拾柴火焰高。困难的日子就在大家的帮扶下一天天熬了过去。

家乡这些年的变化真大。那分韭菜地早已变成了我家的柿树林。那棵一直与韭菜相依相伴的楝树也早就被刨。而今，我们家又被划为新型经济技术开发区，正面临拆迁。我们与那片韭菜地将永远陌路。想到这些，我的心竟微微有些不舍。一片真正养育过你的土地，你究竟是希望它保留一些往日的面貌，还是希望它日新月异地变化呢？我是一个念旧的人，那些在韭菜地里逗蝴蝶、挖蝉的日子，以及我们的小队长生吃韭菜的日子，我始终不愿意忘记。

我一直在拒绝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的世界里，将会一直留存着一分美好，如同那一分早已不在的韭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