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蜂昭示的智慧

         ——读梅特林克《蜜蜂的生活》

文学的展台上，很多伟大作家都试图揭示人与自然的深刻联系，如麦尔维尔的《白鲸》，法布尔的《昆虫记》，梅特林克的《蜜蜂的生活》和《花的智慧》，普里什文的《林中水滴》等。梅特林克的《蜜蜂的生活》，无论他的哪一本散文集里，都毫不例外地作了收录。在阅读梅特林克的时候，我一直试图避开进入《蜜蜂的生活》，其中的原因也许是我认为这个题目更加接近于科普或者学术的类别，但是所有关于梅特林克的解读，都没有抛弃这篇著名的文章。于是，我终于在一个冬日的午后，硬着头皮走进了由他给我们构建的蜜蜂的帝国世界——其时间已经距离我知道梅特林克好几年之久。

我不知道国内有多少作家真正认真地阅读了梅特林克的《蜜蜂的生活》，我说这话的意思是，事实上并没有太多的中国读者认真阅读过他的这部名篇。如果有谁真正用心阅读过的话，那么他一定会为梅特林克的这篇作品写下一些关于阅读的感言。你无法拒绝这样的表达，如同当你面对一块光华闪闪的金子，你无法不发出自己的感叹一样。梅特林克的《蜜蜂的生活》就是这样一块金子。我是用很随意的心情走进它的，但是，当我置身于他的蜜蜂世界，我的随意性立即被自己推翻，我不能亵渎一部完美作品带来的美的质地，于是我开始用虔诚的心情去阅读，并以一种仰望的态度认真凝望了他文本天空里那些闪烁的星体。我相信我在他的文本中发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由自然与人用自己的力量切入的世界。

整篇文章，我把它分解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关于蜜蜂生活的观察反映，这里有关于蜜蜂家族即蜂王、工蜂、雄蜂的身份、地位、职能等的阐述，也有关于蜂房、分窝、蜜蜂的杀戮、结婚飞行等的描写。对蜜蜂生活的观察反映，让我们从对蜜蜂的一无所知或者知之甚少变成大体上了解蜜蜂的基本习性。这部分内容是《蜜蜂的生活》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但是，《蜜蜂的生活》中，最重要的不是蜜蜂的生活本身，而是作者基于蜜蜂的生活而升华的关于自然、关于人、关于进化等的哲思。这部分思索的内容，构成的《蜜蜂的生活》的第二部分内容。它与第一部分并没有在机体上相互分割，相反它们相互交融，相互渗透，相互依存，也相互佐证，使得《蜜蜂的生活》成为了一个完整的生命体，并发出绚烂夺目的光辉。《蜜蜂的生活》所以流芳的原因，恰恰是因为这第二部分，如果说第一部分涉及的是生命的现象，那么这第二部分牵扯的却是生命的本质：生命中的光辉与灿烂，生命中的黑暗与隐忍，生命不息推进的历史与未来，生命中的已解与未解的谜……

作为现象的蜜蜂的生活，维系着整篇作品的基线。作者把这篇作品分成了以下几个部分：在蜂房门口，蜂群，住房的修建，年轻的蜂王，结婚飞行，屠杀雄蜂，物种的进化。在每一部分中，都有机融入了他对动物对人对自然以及对无限世界的考虑。

“当整个民族达到繁荣富强的顶峰之时，突然得将自己的全部财富、全部宫殿、全部住房和全部果实让给新的一代，到远方去寻找没有保障的、未知的新国度。无论这是不是有意识的行动，它都比人类的道德更高尚。”

对于蜜蜂的赞美，是作者在这篇作品中所持有的最基本的态度。作者发现了蜜蜂身上的美德，并把这种美德予以揭示。蜜蜂的分窝是蜜蜂世界里一件极其庄严也极其复杂的事件。分窝无疑是痛苦的行动，但是这个痛苦的牺牲背后，隐藏着对未来的担当。这是人类中不曾发生过的重大牺牲，故而作者认为，分窝行为值得人类深思。

“但只要我们走进观看，认真思考，就会发现我们所面临的是极其复杂的自然现象，是智慧、意志命运、目的、手段和原因的不解之谜，每个细小的生活行为都组织的有条不紊。”

蜜蜂社会里，所有的工作是如何分配的，蜜蜂们是通过语言还是其他指令达到了这样和谐、紧密的分工？研究目前还没有找到精确的答案，但是没有找到答案并不意味着没有答案。寻找自然中存在的一切真理，就是我们唯一不能放弃的答案。

在《蜜蜂的生活》中，我们不光时时可以看到这样哲理性的描述：

——“我们什么时候曾经满足于这样做：先是在一段时间里成为物质活动的有趣形态，然后又无怨无悔、无惊无奇的恢复到另一种形态，无意识的、不可知的、无感觉的永恒形态？”

——“最了解和最不了解，最渺小和最宏伟，最近和最远的东西，全部是在黑暗的深处完成的。在这黑暗之中，我们几乎也像我们所想象的蜜蜂那样也看不见。”

——“它洁白无瑕，轻盈无比，真像是花蜜的灵魂，而花蜜又是花的灵魂。它在静静的祈祷中出现，随后又在我们的手心里回忆自己的故乡，那儿有多蓝的天，多么芬芳的气息，多么透明的空间，多么耀眼的光束，多么洁净又多么壮丽......就这样，它变成了我们最后祭坛上芬芳袭人的蜡烛。”

——“在乍看起来欢天喜地的蜂群中，在这些对于充溢蜂房、使之变成百宝箱的美妙日子的光辉灿烂的回忆后面，在将蜂群同花儿、奔腾的流水、蓝天和提供美与幸福的大千世界联系起来的忘情忙碌后面，在这种种外在的欢乐后面，实际上隐藏着令人不忍目睹的最悲惨的情景。”

——“我们将这不知道的东西同更少了解的东西相碰撞，以便发出小小的声音，好让我们了解在这个沉寂、昏暗的平面上可能达到的特殊生活的最高水准，如同夜莺的歌唱与神鹰的飞翔，也能够向它们展示它们的物种特具生活的最高水准。”

——“大自然的行为在任何方面都逃避了我们的注意。它否定了我们的大多数法则，毁灭我们的所有标准。一方面它低于我们的思想；另一方面它又高于它，如同一个庞然大物。”

同样，我们也看到了作者对平凡事件诗意的描写，这样的诗意包含着作者对自然的爱，同时也是展示着作者与众不同的文本才华，如在分窝的描写中，作者道：

“这网不停地晃来晃去，发出响声，像是被无形的双手托在空中的毯子，而这双手欢天喜地地一会儿将它卷起来，一会又将它打开，将它从百花丛中举到蔚蓝的天际，期待着蜂王的到来或是离去。最后，网的一边升了起来，一边降了下去，在太阳的照耀下光芒四射，歌声不绝；它的四个角迅速聚拢，像神话中的飞毯一样，在天边飘动，似乎在完成某种愿望。它已经准备好去荫蔽未来的神圣存在，于是飞向椴树、梨树或柳树等蜂王像黄金钉子停留的地方。飞毯也将其悦耳的声浪挂在它的身边，在它周围卷起由闪闪发光的翅膀组成的珠帘。”

同样，作者对蜂房的描写也是极其诗意的：

“蜂房给鲜花和宁静、香膏一样的空气和一道道的阳光增添了新的意义。人们似乎贴近了自然的节日气氛。人们满足于安歇在这样容光焕发的十字路口，不同的气流在这里交汇和分叉，乡野全部馥郁芬芳的承载者从清晨到黄昏一刻不停地飞动，忙碌着，发出悦耳的音调。人们听到花园里传出音乐声，在最可爱的时辰里显露出欢欣的灵魂，唱出了心中的快乐。”

雨果说：“人类无法逃避温和的宇宙的无限谴责。”那么，在《蜜蜂的生活》中，梅特林克无疑也表达了这样的担忧，这样的担忧通过他的文字传遍。

“今夜，让我们沉睡，在百万个世纪后醒来——这只是永恒的一瞬。几颗明星微移，颜色微黄微红。或许我们将有新的太阳：或许我们将失去月亮。银河依然如故；宇宙依然是宇宙，超越于一切星系和总星系之上；即，性质、规律一如既往；没有革新，没有创造，万物永远与宇宙并存。出乎意料的，只是宇宙的永恒，我们无法察知，亦无法彻悟。百万个世纪之中，宇宙一分钟也未衰老。宇宙将仍如今日那么年轻，宇宙并不存在于时间里。”这是梅特林克的《沙漏》中的一段。我想，《蜜蜂的生活》和他的其他作品一样，试图告诉我们的，不仅仅是蜜蜂，而是人类自身和不可抵达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