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校接跳舞的女儿回来，已经是晚上六点四十了。女儿下了车，看到了自己班级的几个同学正在小区的平台上玩耍，她马上朝那个方向奔去。

我锁好车，赶了过去。她正在和同学说说笑笑。我对她说：“早点回去，天已经太晚了，别玩了。”她说：“我今天还没有玩呢。”我说：“你已经玩了一个下午了。”她无奈地跟我回去了。一路上，她赌气地走在前面与我保持着大约五十米的距离。我到家以后，她已经进了卧室看起电视。陈老师问我：“和女儿吵嘴了？”我说没有。

晚餐时间到了。我怎么劝她，她都不肯出来吃饭。好不容易把她从卧室撵出来，她就一屁股坐在餐桌边，任你怎么劝说，就是不吃。

从来没有轻易打过她的我，把她拽到客厅，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我的巴掌像雨点一样劈劈啪啪落在她的胳膊上，屁股上。她执拗地用两只手护着自己的脸，咬着牙说：“爸爸，你今天就是把我打死了，我也不吃。”“打死我，你也一样要死，法律不会饶恕你的。”

她还是不吃。我责罚她跪在地上好好反思。她跪在地上，旁若无人。

过了二十分钟，我再去叫她。她不肯起来。“跪到死了才好，我就是不吃。”

我拿来一只塑料凉鞋，对着她的胳膊和屁股使劲地拴去。鞋底在她的身上留下一声又一声清脆的声响。她被我打趴在地上，依然用两只手护着自己的脸。我差不多想去踢她，但是，我没有做。除了她的胳膊和屁股，其他地方，我不敢打。我是她的父亲。无论在任何时候，我不能伤着她。

陈老师脸色凝重，她似乎觉得我出手重了。她用眼神示意我停下来。我悻悻地坐到书桌前，郁闷地看起书。

陈老师把女儿又哄到餐桌前，女儿只是坐着，就是不吃。我问女儿：“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们说，如果有，爸爸愿意认真地听一听。如果爸爸错了，我会向你道歉。”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夺眶而出：“我根本没有玩，你说我今天玩了一个下午。明天的舞蹈，我不去跳了，既然跳舞也是玩，那我再也不会去跳舞了。”

我说：“可是我们把车停下来已经六点四十了。太晚了。”她不理会。

那天晚上，她始终没有吃饭。我再次坐到书桌前，看书。我什么也没有看进去。我一只在想，等女儿平静下来的时候，我该对女儿说些什么。

我想告诉女儿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爸爸确实说错了。我要向你郑重地道歉。以后无论什么时候，爸爸说错了什么，只要你指出来，我都会纠正。

我想告诉女儿的第二句话是，女儿，你已经长大了，你不能再一如既往地任性。你的任性会毁掉你一生的幸福，而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作为爸爸，最担心的就是孩子的性格。有一天，你会工作，你的领导不会像爸爸对你那样宽容。有一天，你会结婚，你的丈夫不会像爸爸对你那样宽容。你的任性，会遭来致命的打击。爸爸在惩罚你的时候，是希望你更加明白事理，更加成熟，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更加顺利。而你长大以后，任何人对你，都远比一个爸爸要苛刻严厉，甚至是恶意的与毁灭性的。

我想告诉女儿的第三句话是，爸爸一直没有期望你将来变得多么伟大，爸爸期望你成为一个平淡幸福的人物，拥有平淡幸福的生活。但是，即使是最简单的生活，哪怕是一日三餐无忧无虑，也需要借助于每一天的勤奋与努力。每一天都要努力，努力读书，努力思索，努力弄清楚这个复杂世界里形形色色的人与事，学会出于污泥而不染，学会避免冲撞与伤害，学会保护比你更加弱小的生命。一句话，学会问心无愧地活着。

我想告诉女儿的第四句话是，爸爸和你看到的树木与花草一样，也是大地的一员。大地上所有的东西，都会离去。一切源自于泥土，并将回归于泥土。如果有一天，爸爸离你而去，你一定记住，爸爸并没有消逝于世界，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又回到了世界而已。我累了，将做一次长远的旅行。爸爸将再也不能向你道歉，接下来，该道歉的是你，而聆听你道歉的将是你的孩子。如果你希望你的孩子将来平淡而幸福，就把爸爸告诉你的这几句话告诉她或者他，以一个母亲的口吻。

而今晚，爸爸还想告诉你的是，女儿，每打你一下，受伤的都是我自己的心。在冰箱的上层，爸爸为你准备了牛奶、面包以及火腿肠，如果半夜你饿了，就自己起来打开冰箱。明天早上，如果爸爸看到冰箱里少了什么，一定会非常开心的，你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