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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同学李海滨，是一个调皮的男孩。他坐在我前面。他的同桌，叫梁玉。一个女孩，窈窕白净，惹人喜爱。

夏天到了，女孩子们穿起了漂亮的短裙。那风景，真的让人着迷。蝴蝶翩跹，多么迷人的景致。都说夏天是女孩子的，但是，我觉得夏天是李海滨的。是的，只有他才真正喜欢夏天。

“李海滨，你的铅笔怎么又掉到地上了？”整个夏天，我听到班主任骂李海滨最多的话就是这一句。李海滨回答最多的那句话就是：“我也不想它掉到地上。是它自己要掉的。”他就低头去捡铅笔。他的铅笔总是摔到地上，结果，他一个夏天用了五六支铅笔。

秋天来了。天气渐渐地冷了起来。李海滨比这个秋天更加寒冷。他有一个很铁的同学，无意中说漏嘴一句话，把李海滨整整一夏天的秘密戳穿了。这让班主任大为光火。更加难过的是另一个人，梁玉。原来，李海滨在夏天里掉在地上的铅笔是故意的，李海滨是要通过捡铅笔去偷窥梁玉的裤衩。他第一次捡铅笔的时候，无意中看见了梁玉的红裤衩。他觉得那裤衩真美。“有一次，梁玉居然没有穿裤衩，就穿着裙子来上课。我看到了。”他对自己的铁杆说。现在，这个秘密被铁杆无意中暴露了。李海滨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他很想对梁玉道歉，但是，梁玉恨透他了，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

那一年，李海滨11岁。梁玉也是。我也是。我们三年级。

李海滨的成绩越来越差。他每天都不认真听课，像换了个人似的。他的数学甚至从最初的90几分，滑落到40几分。他的爸爸总打他。我看到有一次，他的爸爸被我们班主任叫到学校，不知道班主任和他说了些什么。他的爸爸一言不发。红着脸就回去了。那天傍晚，李海滨放学回家，被他的爸爸训斥一通。两个人的话谈得不投机，李海滨又被他的爸爸痛打了一顿。

我们一个组的同学，知道李海滨挨打以后，都跑到他家门口去看。全组的学生都来了，高年级的，低年级的，几乎都到了。梁玉也在。李海滨的爸爸见这么多的人来看，心里越发生气，他要好好修理修理这个不孝儿子，让他记住疼痛的滋味，以后好好学习。但是他怎么打，李海滨都像一头倔强的驴一样不吭声。他爸爸要他当众保证以后好好学习，他偏不保证。他爸爸气急败坏，用扫帚拴他。扫帚是由竹枝叶编制而成的。扫帚竹枝上的叶子扫落以后，就只剩下光秃秃的竹枝。无数根竹枝一起落在他的身上，疼痛可想而知。但是李海滨就是不保证。他的爸爸呵斥他跪下来，他不跪。他的爸爸扇他，他不跪。踢他，他不跪。拴他，他不跪。我们看着他爸爸发疯一样，扔掉扫帚，把他按跪在地。但是李海滨像根弹簧，压下去又站了起来。如此反复几次之后，他爸爸一脚猛踢过去，重重地踢到了他的后腰上，这一脚把他踢倒了。我看到李海滨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的衬衫破了，上面有一个一个被扫帚竹枝刺破的小孔。他的衬衫上，映着一丝一丝的血。

我记得我那天哭了，梁玉就在我身边，她似乎很解恨。她恨不能李海滨的爸爸把他打死呢。

第二天，我们去看望李海滨。他被他爸爸打重了，不能上学，要在家疗养几天。梁玉也在场。但她不是为了去看望，而是幸灾乐祸。我们没有看到李海滨，他妈妈不让我们进屋。说他伤得重，不能说话。我们问她：“为什么李海滨当时不跪下呢？跪下来不就不挨打了。”她妈妈看着梁玉说：“这死伢子，他每回挨打乖得很，叫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次死活也不跪。我昨晚问他为什么。他说，他看到小玉子也在这里，他不能跪呢。”小玉子是梁玉的小名。我们都这么称呼她。

我转过身去，看到梁玉的脸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没完没了落了下来。

班主任来看望李海滨，对他的爸爸妈妈讲，希望李海滨能够留一级。李海滨爸爸问李海滨。李海滨死活不同意。他说他一定会赶上来的。李海滨爸爸这下不扭他了，他知道这孩子的犟脾气。他哪里舍得打他呀。他对班主任说：“我每拴他一下，心都疼的要命。哪个大人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才呀？”他一边说，一遍抹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睛红红的。

班主任要找一个人帮助李海滨学习。他在班上宣布这个消息以后，征询大家的意见，问谁愿意帮助李海滨。班上没有人愿意帮助他。大家觉得他太恶劣了，都不愿意靠近他。班主任用期待的目光扫视了班级一圈，没有人敢看他。大家都低着自己的头。他失望极了。他气呼呼地转身，刚要出门的时候，一个女孩子站了起来。她怯怯地叫道：“老师，我可以吗？”

我们一起把眼睛投向那个女孩。她是梁玉。我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班主任已经转过身来，他的双手不停地鼓起掌来。跟着全班同学的手也不停地拍了起来。这掌声弥漫着我们教室，一直响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

梁玉身边的空位子终于不空了。淳朴的孩子们又回到了往日的平静中。

十余年以后，梁玉大学毕业，工作，嫁给我老家区委一个局长家的儿子。听说她的生活并不幸福。她的男人经常彻夜不归。他们生育的一个儿子，也因为早年得病去世。我的另一个老同学李海滨，在老家经营一个大型废品收购站，收入很好，但是至今没娶。我在不同的场合分别见过这两个老同学。我告诉梁玉，李海滨至今没娶。她听了以后，像痴了一样，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我告诉李海滨，梁玉现在的状况并不好。他就把瓶子里的酒一杯一杯地往自己的嘴里灌，那样子，像口渴的人喝水。

李海滨至今还留着一本他的小学日记。那是一本土得不能再土的小本子。那天我回老家，他请客吃饭。他喝醉了酒。我把他搀扶到他的家里时，已经是深夜12点钟了。我在他的枕头边，看到了这个发黄的本子。我随手翻了一下，在日记的扉页，看到了一幅画，李海滨自己画的：一个穿着短裙的女孩。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就是梁玉。少年梁玉。她留着运动头，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一下子把我带回了一个久违的时代。我们的一生，都没有离开过那段纯真无邪的岁月，我知道，无论我们走到哪里，我们的肩膀上，都不曾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