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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顺文散文:月亮如歌

(2009-04-01 00: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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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顺文作品

大地笔记

母亲

月光

文化

分类: 每日一题

中国作家网推荐发表:邵顺文散文:如歌月色 

 

世界上,只有一个词最容易从我们的胸腔迸出来。这是一个名词,也是一个被无限延伸的代词。无论我们身在何方,我们都吸附在她磁一般的深邃与隐忍之上,如同五颜六色的云吸附于浩瀚无垠的苍穹。母亲的点点滴滴,构成了我们每个人一生中阅览不尽的宇宙、繁星与微尘。翻开这卷册中的任何一页,都会看到自己被时间的沙石拉长的影子。

我十岁的时候,黑云落满了家后的那条河。那时,左邻右舍都在自己家门口打起了水井,一个个眼睛垂钓着天空。我们家平时活在邻居家水井不冷不热的眼神里。母亲和父亲商量,我们家也打一口井。那时我们家生活的刻度依然在海平面以下,不用说打井,就是正常的衣食也还和梦境打诨。打井用的水泥筒根本没有钱买。那天夜里,我正半睡半醒的时候,听见隔壁屋里母亲轻声叫醒父亲的声音。接着,他们两个人窸窸窣窣地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出了门。我听到他们把铁锹放在平车上发出的辅音,还听到平车的两个车轮碾在细碎的月光上发出的吱吱呀呀的呻吟。披好衣服,我从门缝向外望去,看到我的母亲拖着平车在前,父亲跟在后面。他们的样子,像暗示一样神秘。第二天天亮我起来以后,赫然看到自己的家门口堆放着六七根粗长的水泥筒,每个水泥筒上都沾着新鲜泥土的血。我明白了一切。两天以后,我家的门口也打起了一眼清澈的水井。每次喝着这清凉的井水,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出那个晚上母亲拖着平车在月光下行走的画面。明亮的月光,呼啸着向我的眼睑飞来,一直将我的眼睛擦伤。

我携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成长。初三那年,我在席桥中学读书。因为补课,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天将要到晚上十点左右才能够回家。从学校到我家的路上,有一处杂草丛生的墓群。墓群中的一个个坟墓像一个个骷髅的头颅露在野外,在夜晚的风中发出令人悚然的气息。我几乎不敢在晚上与它们交谈。磷火偶尔从墓群的私处冉冉升起,据说那是死者漂浮的灵魂。无名的鸟在墓群近旁穿梭,它们飞起又落下,发出灰色的元音。想到这些,我的心降低了跳动的速率。那阵子,父亲和他的朋友们远去江西追捕鱼和生活的果子。减速器被搁置在生命的某段旅程,我不得不萌生退意。母亲看着我说:“不就是几座坟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尽管上学,每天我去接你。”

母亲是只老鼠。我曾经亲眼看到她被一条从河里游上岸的蛇惊吓得半天不敢动弹的情景。她去学校接我,她这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呢?上夜学的第一天晚上,母亲按时来到我们学校的大门口。她手里提着一个小布包,大约有半个枕头那么大。我问她包里装着什么,她没有吱声。回家的路因为那片坟地而变得格外崎岖漫长。母亲一手搀着我,一手提着那布包。我能够清晰地感到从她手心里不断沁出的汗珠,像热血一样寒冷。穿过墓地之前,母亲对我说:“抓紧我的手。”我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了。在墓地中行走,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高高低低的草在墓地上飘动,如同亡人的头发在藐视天空。当我静止,我感到墓地接受了我作为物理的参照物,彷佛不住地变换自己的姿势一样,对我来说,我感觉它们一会是墓,一会是死者的头,一会又变成了一个个阴森的影子,一会又变成了一只只死者的手。当墓地静止,我觉得万物不变唯我在变,我一会是被掩埋的死者,一会是死者眼睛瞄准的豹,一会是阴影的网覆盖的兔子,一会是与死者进行角斗的老虎。墓地和我都一直在变,但是,我却清楚地记得,有一点没有变,那就是母亲的手没有变。她的手一直握着我,一直在颤抖,一直在流汗,冷得如同沸腾一样的汗珠。终于走出那片墓地的时候,母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大地上的月光举起了她。我问她:“你包里带的是什么呢?”母亲松开了我的手,缓缓地从包里取出一件东西。借着月亮,我看清楚那是我们家的菜刀。母亲说:“他们要真敢出来,我就砍死他们。”我知道,骨子里的母亲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这不是一个答案,而一个问题。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学业,她一生都不会在夜晚穿过那片至今想来仍然可怖的墓地。

几年前的夏天,我在问题上找到一个信服的答案。我的爷爷累了,他像一棵树一样进入了化境。一个省略号,或者一个只能在茶余饭后被引用的句号。送葬的时候,一幕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我的四娘因为和生前的爷爷有矛盾,她在送葬队伍前进的过程中突然坐倒在地,挡住了队伍的前行。黄昏的气温大约有三十度,地面的温度更是可想而知。人们被拦截在半路,接受炽热的火,却要报以汗珠。仇人让死者上升的速度凝滞了下来。当时,我是开着自己的车走在送行队伍最前面的,看到队伍斩断以后,我明白了真相。人群纷纷涌向四娘,大家都劝她以大局为重,起来让人们为爷爷送行。但是大家越劝阻,四娘越不肯放行。事件的出现令所有人都措手。四娘披头散发,哭哭闹闹,那模样也没有人敢去拉她。父亲、二叔、三叔和四叔也无可奈何。这时候,我看到母亲挺身站了出来。她走到四娘面前,对四娘讲:“他四娘,我今天不该这样对你说话的,但是你太过分了,所以这事情我还是要管一管。不管你和他爷爷生前有什么深仇大恨,俗话说得好,叶落归根,入土为安,你这样拦在半路,算什么?人都已经走了,一切恩怨都应该结束了,你应该懂得这个道理。要说你和他有仇,我的仇比你大。但是,今天不是报仇的日子。他已经走了,就该让他安安稳稳地走,也别连累了大伙在这受罪。今天你再这样不懂事,就是你的不对。人人要脸,树树要皮。给我这个做嫂子的一个面子,你也好看,大家也好把事情做了。”说完,她拽住了四娘的两只胳膊,四叔、三叔和二叔等人在她的示意下,一起把四娘从地上半抬半拉起来,送葬的队伍就此间隙顺利通过。

前年夏天回家,我带了几个西瓜回去给母亲吃。母亲用刀剖开一个瓜以后,叫我和侄儿侄女吃,她让我们把吃剩下的瓜皮放在一个脸盆里。晚上我出去和几个老同学用餐以后回来,听到母亲的屋里正在放电视的声音。我轻轻地推开了门,问候母亲,却看到母亲手里正捧着一个瓜皮在啃。她的脚下,正是那个盛放瓜皮的盆。母亲看到我,慌忙放下手中的瓜皮,对我说:“你的几个侄儿侄女真不知道节俭,你看这么厚的瓜皮都没有啃干净。”我看到,盆里几瓣瓜皮已经被母亲啃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层了,顿时觉得自己的周身像麦芒一样疼痛起来。

这几年,拆迁是乡村最流行的歌曲。去年我们的五组已经搬进了统一规划的小区。我去看过那个小区。很别致,很漂亮,很整洁。但是他们失去了土地,失去了可以自由踱步的空间,失去了大片的麦地,成为了墙的奴隶。在方寸的屋子里面,呼吸着拘谨的风和空气。母亲现在的职业是农民。我不知道她会在明年的什么时候失去她一生的工作。“翻过年就要到每家量屋基地了。每块瓷砖,每棵树,每片瓦,都会被折成钱。可以兑换现金,也可以兑换房屋。”她说着,脸上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这是个只有我才可以看出来的细节。我是母亲的儿子,我也是大地的儿子。“没有地,到时候究竟干什么呢?”她的疑问,是中国几亿农民内心深处的疑问。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语回答她。

今年年三十,中午吃饭的时候,母亲坚决不肯上桌。叫她,她说:“我吃的晚,还不饿,你们先吃把。”再叫她,她说:“我不饿,等给西红柿下了种以后再吃。”她说着,从怀里面掏出一个小小的塑料袋。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放在桌上。大哥接过话茬说:“我妈怕西红柿不出芽,已经放在怀里面焐了两天了,就是睡觉的时候都不放手。她要等西红柿露出小芽才种到地里。下午应该可以种了。”

有谁曾经如此近距离的走进一个对土地如此深情的农民,聆听其内心的呼唤?当大片的土地被征用的时候,谁听到了种子的呐喊,谁进入了一个母亲的哭泣?

现在,我在远离母亲几百公里的他乡的月光下,静静地阅读着。这柔软的、温婉的、细腻的、晶莹的光芒,一页一页把我带回到那些金子闪烁的夜晚。多么美好的月光曲,让我的内心像翅膀扑闪一般安静。在这盐一样的沐浴中,我想起母亲,想起这一生我该对她作出的纯净如泥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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