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他乡是一种选择。但不是一件容易事。 它是对一个人生活追求的检验，也是对一个人意志的考验。

每个生活在他乡的人--中国人在他乡也罢，外国人在他乡也罢--都有体会：快乐与哀伤并存的状态。因为：你选择了生活在一个中间地带；一个你不从属的地带，一个异己的非我的地带。

首先，“家”不再是一个恒定的概念。家是移动的，暂时的，或者至少是不是老死他乡是个让人十分犹豫不敢设想的将来。那么，传统的“建设”我的家的生活内容和方式就不再是过去意义上的。生活在他乡的人或多或少对将来是有所保留的。所以，你是没有根的。 你与你的根是脱离的。

然后，日子，每一天每一时的日子，过得象看客。他乡的习俗，他乡的节日，在你都是看客的热闹。看了也就看了。看完也就完了。庆祝的也是他人的，茫然回头知道这热闹其实跟自己是没多大关系的。比如，在美国看它的国庆日。那焰火确是漂亮。在华盛顿国会山的大草坪上感受人们的激动和骄傲。环顾四周，看看人家那五月花号的后代们，顿觉跟自己没关系。 假装也好，不假装也罢。是没关系。再看阿尔及利亚的国庆日。那是紧接着美国国庆日的第二天。安静得连平时有个婚礼和生孩子的庆祝都不如。但家家户户挂起了白地绿心红镰刀的国旗。人家的独立是从法国人手里打了几年的游击站，巷战得来的呀。 看过电影“阿尔及尔之战 (Battle of Algiers)”吗？描述的就是这场独立战争。至今，美国五角大楼和CIA都是用这部片子训练军事人员。美军攻打伊拉克之前，给士兵们放过这部片子。让他们了解穆斯林世界和他们的思维方式，攻击方法，等等。所以，这样的一个节日当然不是我的。我只有看的份儿。

再然后，还有试图在他乡生根的努力。努力过程中的种种艰辛。它跟一个人有钱没钱有关系，也没多大关系。有钱的心理艰辛；没钱的哪儿都艰辛。年轻时看旅美作家於梨华的小说“又见棕榈，又见棕榈”就感叹。后来采访她，70多岁的老太太声音铿锵地说“在美国的华人，我们是没有根的。”不知为什莫，这声音，这句话，我一直忘不了。

但是，毕竟，他乡是我们的选择。快乐的选择也好，别无选择的选择也罢。因为，选择他乡的人，骨子里都有愿意做看客的愿望。看客有看客的好处。那睁大双眼的新奇，恍然大悟，或百思不得其解，种种种种，都是经历，都是感受。而且，多数人群种族待客都是礼貌的。特别是稀客。难得一见的一张脸，有时是一张门票，通关到各个所到之处。所以你是有快乐的。被礼遇的快乐。见识的快乐。

日子就在这快乐与失根的哀伤中款款踱走。然后，你告诉自己：你收获的是人。你读了人。读了另外的人。生活在他乡，你读了更多的人。

                  --写给我的同学好友Joan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