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中央门汽车站的南侧，有一个大娘水饺店。因为乘车的缘故，我经常在里面一面吃点东西，一面等车。

这一次，因为开车时间还很早，我合理占位的时间比较长。在我对面的那一桌，来了一对父子。和我一样，吃饭等车。

一看，就是儿子送父亲的。还能看出，父亲，装束一般、来自农村。儿子，大方得体、在南京工作。儿子非常孝顺，忙前忙后，端汤摆饭，对父亲的话唯唯诺诺，惟恐有不周不处。

父亲一副很自信、很骄傲的表情，我推测，可能是他的儿子考了个很好的大学，又在南京找了个很好的工作，或者还有找了个很好的媳妇，让他在大家面前挣足了面子。

大概是如此，所以，做父亲的开始有点“放肆”了。先是，因为自己判断上的失误，大喊服务员给他上汤太迟了，然后，因为自己的大声喧哗，与邻桌吵了一架，后来，因为抱怨儿子的“无能”，不能帮他和别人吵架，对儿子大发其火。

儿子一直非常尴尬，因为的确责任都在他的父亲，他一面要对别人陪不是，一面还要好好地劝说自己的父亲，简直比一个国家的外交部长还要忙、还要累。他们走的时候，儿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儿子的遭遇，让我想起了我的外公和父亲。

我小的时候，我的外公在我们家里生活，他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他非常地“专制蛮横”。我们小孩子吃饭，只许一口饭，一口菜，不许多吃菜，他不上桌，谁也不许先吃，就是上学迟到了也不行。他有一个大约一米多长的大烟锅，我们叫做大烟袋，他吸烟的时候，自己没法点烟，只能由我们这些小孩来点。我们小的时候，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挨他的烟锅子。

因为他，我们都哭得记不清楚多少次了，就连我的母亲和姐姐，也哭过很多次。因为他的性情，有时到了让人难以理解和忍受的地步。我的姐姐拿着镰刀要去地里割麦子，他说是要杀他的。我的母亲把家里的粮食盖好，他说是怕他偷粮食的。诸如此类，让人哭笑不得。不过他非常长寿，活了83岁。

我的父亲也是如此。他去世前的几年，疾病缠身，先是做过两次大的手术，后来得了癌症。我们经常带他出去就医。因为腿不能动，从下车开始，都是我背着他的。有一次晚上到南京，住在一个旅馆里，先是抱怨床太软，给他换了一个硬的，到夜里一点多钟，突然起床，说要去南京政治学院一个老朋友那里，我们只好抓紧退房，好不容易在街上找到出租车，到了政治学院门口，卫兵不让进，好不容易让进了，慢慢找到他的老朋友家，等我们敲开门，他的老朋友一家个个目瞪口呆！弄得我都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那时是凌晨三点钟。过了几天，医生看过了，就要回去了，坐的是晚上的车子，到了淮阴境内，他突然说要下车，要去一个亲戚家里，我知道，那个亲戚是一对老夫妻，年龄比我的父亲还大。我给他讲道理，他不听，开始骂驾驶员，弄的驾驶员没办法，只好让他下车了。我们到了以后，他不准我照顾他们，要我出去找地方住。那两天，我都不知道他们三个老人是怎么生活的，何况我的父亲躺在床上根本不能动。

我的外公和我的父亲，都已离我而去，现在我时常会想念他们，一点也没有怨或者恨的想法。

但我一直在思考：当我们的父亲、母亲老了的时候，我们都面临这样的困境，他们老了，越来越跟不上形势了，甚至越来越不讲理了，我们做儿女的，该怎么办？

这种现象，可能我们每一个人都会遇到，这种问题，也不是简单的“不管他们怎么不讲理，我们都要孝敬他们”一句话能说清的。

我们这里有这样一种说法：人老了为什么会变得越来越不讲理呢？是因为他们自己知道将要离开人世，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家人不要过多地伤心，不要过多地想念他们，希望家人能好好地生活。

这种说法，是我的母亲告诉我的，听了，就想流泪。快要死了，都要替子女着想，是做父母的苦心。我的母亲已经快80岁了，她对待我们还像小时候对待我们一样地好，总是用一种很温和的眼光看我们，也许，是做母亲的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