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半。一群白大褂进来了。领头的腰板很直，后面几个抱着病历本，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看样子是实习生，全然没有在学校里天之骄子的气势。

“怎么样了，19床？”

“还可以，就是没法洗澡。”我用手摸着颈部的纱布，有点有气无力。每次听到叫我的病床号，总感觉有点像集中营里的犹太人。

“很快就好了，最近准备给你做个瘘。一个月就可以拔管了，那就好多了。”

接着，这一片白又移到邻床去了。

“20床，有些情况我们给你交流一下。

“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有一定的效果，但不是很好。不过我们认为，你的肾还是有可能保住的，还要做保肾治疗。昨天下午我们经过讨论，准备给你开展腹膜透析，然后根据情况再做进一步的调整。你有什么意见？”

小张用无神的眼光望着医生，零乱的头发在窗外光线的映照下，显得尤为突出。

“我听医生的。请问我的肾能不能保住？”

“现在情况还不确定，要等透析一段时间再说。等会马上给你做手术准备，上午就做。”

屋里就剩下我、小张和他的妻子小董。我们都无言，空气似乎凝结了。我们都知道，医生这样说，就等于宣布他前段时间的治疗是失败的。

“没事的。你比我好多了。还有希望的啊。能保住的。”

“谢谢！”小张苦笑一下，表情又恢复了冷峻。

记得第一次看到小张的时候，给我的印象是，疾病的摧毁力实在是太强大了。他看起来老气横秋，表情呆滞，说什么都有气无力的。我有时甚至都在想，他怎么会有小董这样文静漂亮的媳妇呢？有一天，他和小董出去遛达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戴着那种长帽沿的棒球帽，我这才大吃一惊，原来这小伙子还是很英俊，很有气质的。

“20床，现在给你处理一下，马上去二楼做手术。把裤子褪下来。”刚才实习医生中的一个走了进来，后来的护士手里捧着消毒包。

我看到护士打开包，拿出了消毒用具，又拿出了剃须刀。

“把内裤褪下一点，给你准备一下。”护士的声音很温柔。

小张的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动作也在磨蹭着。我能看出，那不是身体的痛苦。

我出去了。

十多分钟以后，医生、护士出来了。我走了进去，小董在掸着床单，上面有很多的毛。小张恨恨地对我说，“我们还是人吗？和动物也没有什么区别！”

“20床，到二楼手术室。”那个实习的小护士又笑眯眯地进来了，一副天真的学生表情，“我为你加油！”说完了，还用力挥挥手。平时感觉很可爱，现在觉得很苍白。

屋里又恢复了平静。

十一点了，随着“吱——咣——”的门响，刺耳的声音比闹钟还准：“开饭了。”我替小张打好饭，端着碗，面对雪白的墙壁，在发怔。

“把边上的门打开。”两个护士跑了进来，把病房门全部打开。小张被推了进来，眼睛紧紧闭着，腹部裹了纱布。

“一齐用力！”在医生的指挥下，他们合力把小张搬到床上，盖上被子，说了几句话，然后一哄而散，看样子是去吃饭去了。

好像只有我注意到，小张的眼角似乎有泪花，也许是我看错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