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护士照例准时巡查病房，一面说“睡觉了”，一面老练、迅速地把电视和灯都关了。

“ 夏老师，我太难过了！”

和我同住一个病房的小张忽然爬起来，打开灯，坐在床边上，幽幽地说。蓬乱的头发、蜡黄的脸色、细长的手指，让人感到一种心酸。

“刚才，都是你的兄弟姐妹？”他说的是我的一个哥哥、两个姐姐、一个弟弟，看望我以后刚刚离开。

“我听到说你的姐姐要给你捐肾，心里更难过。

“看看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废人一个！真是活受罪！真想死！不如一死了之！”他说话的时候在咬牙切齿，让人感到有点可怕。

小张比我先住院。虽然也是肾衰竭，但情况比我还要好点，正在做保肾治疗，但精神状态很差。陪他的，是他的新婚妻子小董，乖巧、美丽、不大言语。他们结婚后一个月就发现有这种病，孩子也没有要。看到她，你只有摇头叹气的份。

他是从安徽来的，先在当地市里的医院治疗，当作出血热治了有一个多月，一直没有好转，才转到南京来的。听他说，他在市里做颈部插管后，感染了，发热，高烧，后来拔管子的时候，又出了很多的血，而且溅了一墙。

“什么叫活受罪？现在真正体会到了。特别是感到人的渺小和低微，毫无人格可言！”

他说的，也许是住院病人特别是重症病人的共同想法。小张是一名教师，教语文的，和我一样。

“我们天天教育学生，天天感到人是多么的高尚伟大！可是在这里，与对待动物有什么区别！你看每天检查身体，医生给你看病，一会儿叫你脱衣服，一会儿叫你喝东西，今天抽血，明天开刀。我们哪里还像个人的样子？！难怪有人说，再大的干部到监狱里也会成为老老实实的囚犯，再好的人到医院里也会有一种异化、非人的感觉，一点没错。”

他说着，眼睛里有点发亮，扭过头去，望着窗外。外面高楼上霓虹灯闪烁，不停地变幻着很漂亮的色彩、图案。不过在我们看起来，实在离我们太远太远。

“怎么又开灯了？又是你啊，20床。睡吧，要听话啊。”一个实习的小护士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又把灯关了，笑嘻嘻地走了。

一切又被黑暗所包围，一种特别压抑的空气弥漫在我们的四周，我们一言不发地呆坐着，像两尊雕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