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前城河边买呼噜瓜的故事（原创-连载96）

    今天太倒霉，不但一个蛐蛐也没逮到，反而叫黑二卯之流羞辱了一场。我又气又恼，在外边瞎跑了一天，肚子饿了，才打算回家。

    那时文昌门口有卖西瓜的，不论大小，5分钱1个。瓜贩子穿着加旧布絮打的草鞋，光膀子上搭条黑里发黄的白毛巾，蹲在地下用树叶和石子下对角棋。有时也会说起顺口溜：

                      吃饱咧，喝涨咧

                      吃饱咧，喝涨咧，

                      跟你二爸一样咧。

    二爸，估计此人的叔叔是个好逸恶劳不求上进自私狭隘之人。

    5分钱1个的西瓜虽然也是绿皮红瓤黑子，却个个都是腐烂流液的，有的已经生了白毛，散发着难闻的味道。那时候人穷，顾不了那么多，只能经常买这种坏西瓜解馋。因为瓜瓤已经成了汤，摇着呼噜呼噜有声音，我们把它叫做“呼噜瓜”。我当时连这样的呼噜瓜也吃不起。

    几个回民小孩伸出很脏的小手在卖瓜的旁边拾西瓜子，预备拿回家淘净了炒熟卖钱。电影院门前用旧报纸一包，能卖3分钱。

    卖西瓜的旁边有个白布凉棚，底下是卖大碗茶的，1分钱1碗。是用沙果叶子炒焦后冲的。还有个卖搅糖的和卖疙瘩剁的，也是回民小孩。

     卖搅糖的约莫7岁，抠眼睛鹰嘴鼻蜷蜷毛，鼻子两侧有一些稀疏的雀斑，戴一顶仿佛山东高庄馒头一样的白布帽子，守着一碗熬成透明的稠糖汁，攥着一把小竹签，嘴里吆喝着：搅糖搅得多，一搅一大锅。

    买的人交1分钱，他就用两根竹签挑一小块出来，左右交叉着一递，买的人接过去，来回反转着搅，一直搅成白色，玩够了，才肯吃。

     卖疙瘩剁的回族孩子也戴着白帽子，手里端着个筛子，垫着布，里面装着加面粉切好的糖块，上面敷着白色葡萄糖粉大喊道：哎！疙瘩剁，疙瘩剁，1分钱1个。

    那年月汉族的孩子只知道流汗出苦力，提着麻绳搭钩去挂坡，而回民的孩子从小就学着做买卖。凡遇见端着个筛子卖疙瘩剁和卖搅糖的，一般以回民的小孩居多。他们说话和我们也有区别，开口就说：“赛梁目，阿纳西头的。”赛梁目是问候的意思，阿纳是自称，西头是回回坊。回民小孩在回回坊上做买卖比较霸道，碰到问价的非让他买不可，否则就要臭骂，他们出了回回坊就老实多了，有时还受汉民小孩的欺负。人们见到戴着无檐白帽和腰里带小刀的，就一律认做回回。

    我身上经常没有1分钱。

    护城河边有几个中年女人带着小孩在洗棉纱。把工厂里用过的浸透油垢的脏棉纱低价收来，在城河边寻一块废弃的水泥板，赤脚挽着裤管，坐在水泥板上，抡着木棒槌狠命槌打，一边厉声责骂自己玩水的孩子。打出的脏水油星子，溅得一脸一身，个个像非洲黑人一样。直到把棉纱里面的油垢全槌出来，再用清水漂净，拧干摊在草坡上晒，然后用背篓背到废品收购站去卖，2毛5分钱1斤，好歹能赚几分。她们附近的河面上漂着一层肮脏的油渍，在太阳的照耀下发出五彩光芒，以蓝色为主。水里伸出枯树的躯干，倾斜的枝杈横在水面上，上面挂着一只破旧的风筝。有个女人饿了，正拿着一个糠团子，用油腻麻花的黑手掰成小块塞进嘴里吃。

     那天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忽然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树身在左右摇摆，白云在头顶飞速飘过，空气似乎在颤抖，土粒像流水一样在我脚下簌簌流去。抬头一看，前面有一只摇摇晃晃的风火轮。

    那年月我们没有玩具，只有自己弄一些简单的东西来玩，比如放风筝、滚铁环、踢沙包、跳房子、翻交交和玩风火轮等。

    风火轮很简单，一般是用薄而硬的马粪纸剪成的。要先剪一个圆形，再在中间掏个圆洞，然后从里面剪出十几个锯齿，再把这些锯齿一正一反折弯即可。做好的风火轮搁在平坦的地上，只要有风，就像活了似的向前滚动。

    这时候正好起了风。那只风火轮颤动了一下，立起来转了一圈，又横着滑了一会，然后再立起来，就一溜歪斜的向前滚去。我赶快跟着它跑。我想把这个风火轮拣回去玩。

    风火轮时快时慢，不停地滚，我也不停地跟着跑。突然颳起了一阵黄风，小路上扬起了滚滚尘土，昏天黑地的叫人不辨方向，但那只风火轮仍在我前面时快时慢地向前滚动。跑了一阵，风火轮倏然神秘地消失了，我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抬头一看,我的天，在前面高高耸立的土岩上，在黄褐色土壤和裸露在外的槐树根茎上，竟然威风凛凛地趴着一只巨大的红头金籽大蛐蛐，比一般的蛐蛐大10000多倍，有兔子那末大，1尺多长，朱红色的头油光发亮，黑色半圆形锯齿状的牙钳轻轻的叩击着，咖啡色透明翅上网状的脉络清晰可见，肚子上一粒一粒的金籽金光闪闪，像一簇一簇金色的火焰一样迸射出耀眼的光芒，一对长长的触须也有近1尺长，忽忽悠悠的晃来晃去。

    那时候，好像知了也不叫了，风也停了。

    我自己先有点害怕，楞了一下，想转身而逃，但想到黑二卯之流对我的羞辱，就镇静了下来，然后慢慢地脱那件蓝白间色的海魂衫，准备去捉这只蛐蛐。我忽然感到很兴奋，一边脱一边想象着黑二卯见到我的战果时沮丧的嘴脸，还想到了神通广大的渔老汉。

    然而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当我脱下那件海魂衫，举在手里预备去逮它时，趴在土岩上的那只红头金籽大蛐蛐突然不见了踪影，仿佛突然从世界上消失了。我慌忙四下寻找，但是踪迹全无。太阳仍然很眩目，知了还在不慌不忙地叫着，四周空无一人。

    我茫然不知所措，愣了一阵，在密密麻麻的茅草丛里，在盘根错节的老槐树根下，我感到凉飕飕的。我走上前一看，终于发现了一个黑乎乎的地洞。我想：那只巨大的红头金籽大蛐蛐可能钻到这个洞里了，我不如也钻进去逮它。

    我毫不迟疑地钻进了地洞。

严建设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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