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反映的南关东壕村

    晚饭后，父亲把墙上的镜子镜框以及挂画和地图全部摘下来，说明天要打扫卫生了，要买些石灰把墙刷一遍。

那时墙上挂了两幅画。

    一幅是蓝色的轮船，吃水线已经高过了海平面，海面上菜花状的浪花也不对称。巨大的铁锚上边，蓝油漆刷着“跃进”两个字，底下用黑体字印着“中国制造第一艘万吨远洋货轮”；另一幅也是蓝色，上面有一只铅笔状带尾翼的火箭，火箭却是红色的，火箭身上用白漆刷着3个月芽状和半个棒棒糖状的符号，底下也同样用黑体字印着： 苏联宇宙火箭。

    那天母亲忙着补裤子，14岁的大哥则摊了一桌子无线电零件，预备自己动手安装矿石收音机。他每天乐此不疲，并警告我们弟弟妹妹说，他的东西是绝对不能碰的，是要咬人的。那天凑巧3岁的妹妹摸了下他已经插了电源的电烙铁，被烫哭了，于是我们就相信了他的话。当时他没钱买喇叭，在寄卖所花5毛钱拾便宜买回来一副旧耳机，拆下来放到一个大碗里，就算是喇叭了。他不停地调台，声音忽大忽小，忽远忽近，吱吱啦啦十分难听。而11岁的姐姐正在后院和几个女伴跳皮筋，嘴里念念有词，边跳边念：

                   小汽船，冒黑烟，

                   解放军叔叔到台湾。

                   台湾的地方真正好，

                   香蕉橘子吃不了。

    忽然，大哥安的矿石收音机里传出一个男子清晰的声音说：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20点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是新闻和报纸摘要时间……

    我站在镜子旁边，褪下裤子，想看看屁股是不是已经被母亲打红了。父亲看见，连忙过来帮我穿上裤子，又摸着我的头说：石头，小娃不敢乱照镜子，尤其天黑以后更不敢照，——谁要照了不小心就把魂照丢了，因镜子里的图像都是反的。镜子里的左手其实是右手，镜子里的左面其实是右面，镜子里的前边其实是后边。魂丢了就麻烦了。要不然《红楼梦》里贾宝玉卧室里放的镜子为啥穿衣服呢？

我很困惑：爸，贾宝玉是谁？难道镜子也会穿衣服吗？

    “会的。”父说：那是叫做镜衣的东西，是用金银线绣的织锦缎做的。古代讲究的人家用的镜子很大，一般用雕花嵌贝的红木做成，镜子是水晶石的，很值钱，平常用镜衣罩起来。

    正在喀啦喀啦踩缝纫机的母亲接口说：就是的。小娃要丢了魂可麻烦了。石头你记住，小娃的魂一丢，当妈当爸的必须在天上星星出全的时候，拿上一件小娃的衣服，到十字路口去叫：石头呀，回来吧，石头呀，回来吧。要不然小娃的魂就叫路过的夜游神用包袱收走了。

    我半信半疑。夜游神要小娃的魂干什么？再说既然魂丢了还可以叫回来，我怕什么？我想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再去照一下试试。(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