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我站在巷口等父亲下班回家,想给父亲告状。父亲回家后听说我挨了打,一边端着一大碗炒豆腐渣大口大口地吃,一边温和地说:东西吃了就吃了,有什么了不起。不要打石头,万一打坏了还得花钱看病。
一刹间,我很感动,仰头看着父亲瘦骨嶙峋的样子,看着他困难地吞咽粗砺的豆腐渣,看着他松弛的脖子上的喉结一动一动,心里对他充满了感激和爱。
那天父亲从单位买回来了一小包乱七八糟的点心渣子,说是他又评上了先进,由于工作表现好,单位领导照顾他买的,不要粮票。其中小块的他自己拣出来下酒吃,剩下一大半碎渣子让母亲把混在其中的老鼠屎挑出去,预备攒到仲秋节烙月饼时做馅子用。母亲正补裤子,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低着头喀啦喀啦地踩那台老式的蜜蜂牌旧缝纫机。
父亲经常独自站在地图前发呆,一脸忧郁。父亲是宁波人,建国前夕长途跋涉到了西安,因为太穷太忙,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老家了。
父亲是一个文人气质很重的人,在单位当会计,工作上一丝不苟,从来不肯无原则地报销书记拿来的发票,因此和书记关系不好,经常受气,回到家就独自饮闷酒。高兴时看看《红楼梦》,偶尔也说说调皮话,说得多的是:马马虎虎,香烟屁股。
我一般给他稍加改造,接口说:马马虎虎,香烟塞进屁股。
若是叫谁谁不应,他就摇头叹息道:财迷转向,走路算帐。
有一次,我无意中发现父亲年轻时的日记,从中窥见父亲年轻时的一点小秘密。父亲的日记本一般是锁在一个极旧的五斗柜里的。那是我们家惟一的一件像样的家具,但也东倒西歪了,上面两个小抽屉,下面3个大抽屉,抽屉经常关不上,要靠墙才能站稳,一条断了的腿垫着半截砖。那天我突然对父亲终年锁着的五斗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就趁父亲上班家里无人之际,把上面没有加锁的那个抽屉端出来,又用手探进那个锁着的抽屉里摸。我先摸出了一个茶叶罐,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古币,接着就摸到了一个布面的硬皮本。
那是父亲少年时代上补习班时的日记。
父亲上学很不容易。祖父死得早,祖母也只靠给别人帮佣有点菲薄的收入。父亲6岁在宁波乡村卖茴香豆和咸鸭蛋,茴香豆是1个铜板10颗,咸鸭蛋是10个铜板1个,父亲一边喊“茴香豆要哦?1个铜板10颗。”一边顺路拾些柴禾回家烧饭,有一次竟被大孩子把柴禾抢了。
父亲7岁踏出家门,到徐州一个金店做学徒,师满后有了收入。才自己一边打工,一边自费上夜校,类似现在的勤工俭学。那个本子记的是父亲一段纯情而苦恼的单相思。当年父亲16岁,情窦初开,经常默默地跟踪一个外班留短发头的美丽的女生。日记中有一段描述的就是雨中跟踪的过程。那是个春天的黄昏,在法国梧桐的林荫下,天空飘着迷茫的雨丝,徐徐春风拂面,父亲穿着一件长衫,若即若离的跟着她。父亲由于喜欢她的缘故,在读夜校的两年时间里几乎每天都要故意从她家的窗户底下路过。说起来也真令人伤心,我可怜的父亲居然到最后也不知道那个少女的名字。
父亲喜欢文学,他是在徐州一所黎明补习班半工半读的。日记是用繁体字写的,其中写到:
廿八年贰月十九日,下午阴
昨写给陕北公学校长成仿吾一封信,大意是询问是否仍招新生。花一枚五角的银角子买得有烈士头像的邮票寄出。成仿吾是我本不认识的,为何就写给他呢?因为他是个努力奋斗的人,对于一个青年的求助谅不至使其失望。只是担心当局找我麻烦。但是我在信里绝对没有恭颂和谄媚的语言,我只拿一颗赤诚底心给他,也是我试验世人的一封重要的信,希望成仿吾先生不要误会我对他不恭。今天反复思量感到万分羞愧,觉得那封信写得实在是不西不中,自己似乎在跪求环境,每天仅以五个铜板的干粮度日。今日背书包走进课堂,有种重返童年再读书的美妙感觉。自己昨一夜未睡。天啊!他们知道后,竟然是这样对待我的,几个不认识的尤其可笑,简直傲慢得像条狼,满脸的狰狞,一律仇视我,好像我在一夜之间变成了陌生人。我简直想给他两个耳刮子,但是懦弱的我仍然悲戚的忍受了,困窘得无地自容。他们说:“陕北全是土匪,杀人放火无法无天,斗大的字不识一升,环境和城墙似的,人家夜夜娶亲天天过年,恶得怕怕,前院卖包谷的知道,政府要杀猪拔毛”云云。唉!渴不饮盗泉之水,倦不息恶木之荫。母亲大人您原谅这个不孝的儿子罢,他是深深底忏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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