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暑气郁蒸的夏季的早晨,瘦小的大哥背着臃肿的行李卷哭着离开了家。前一天的晚上,夜已很深了,母亲坐在缝纫机前,用1毛5分钱1块的大手帕借着15W白炽灯咔啦咔啦地给大哥做背心。
那天晚上大哥仗着第二天就要远行,破例看书看到半夜2点。父亲嫌费电,屡催他不听,恼了,光身子下床劈手夺过大哥手里的书,大哥涨红着脸和他争辩,被父亲用书在大哥脸上抽了几下。母亲生气地把他们劝开,大哥只得哭泣着睡了。15W的灯仍然开着,父亲弄得不好意思去关,气咻咻地在脸上盖了一本翻开的《人民文学》也睡了。
母亲坐在灯下做针线活,凝视着即将远行的儿子,蓦想起15年前兵荒马乱的徐州府突突突突的马克辛机枪声、尖锐刺耳的空袭警报声、人们压抑绝望的呼喊声和慌乱的脚步声、玻璃破裂的声音和遥远的隆隆炮声;想起窗户玻璃上贴着的米字形的纸条,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木料和胶皮电线焦味和硝烟味;想起那个停电的夜晚教会医院,那些锡烛台上摇曳不定的昏黄烛焰,襁褓中胎毛稀疏憨憨甜睡的婴儿,忽然就长大成了一头黑发的少年;想起那个失声恸哭的军长姨太太和那副雕龙凤的金镯,当时亲昵得像小姊妹,吃喝不分你我,一晃竟15年音信全无,生死不知恍如隔世,自己也恍然人到中年了,而儿子第二天就远行,所有饥寒温饱都得儿子料理,这个犟头倔脑不谙世事的儿子,在贫瘠的渭北高原上必吃苦,母亲就是能想到,也无可奈何。她越想越伤心,眼泪扑簌簌流了一胸襟。那天刚好我迷迷糊糊起来解手,听见母亲吸溜了一下鼻子,用手抹着眼睛,长长地唏嘘着,叹着气站起身去洗脸。大哥临走时,母亲咬牙去借了10块钱给他买了两双昂贵的尼龙袜子。那两双草绿色的袜子被大哥一直穿到技校毕业,穿了3年竟从未洗过,臭气熏天的带回家,母亲见了十分心疼,洗补了后,自己穿一双,给姐姐了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