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有俩阿姨带我们去南关春游。一个穿着阴丹士林蓝布的衬衣，另一个穿白色中式单衣。刚走出保育院的大门不久，我发现公主和几个伙伴在嘀咕什么。我凑过去一问，她们一脸神秘地指着路边一节骨殖悄声说：“看，那是人的骨头，你见过么？”

    我不屑地说:“呸！我当是啥宝贝，人骨头还这么稀罕！俺家后院多的是。嘁。”

“你家有个空空屁。”公主的一个小伙伴说。

我们是脸上搽着胭脂，胸前围着帘帘，帘帘上用别针别着手帕，手拉手排着队走出幼儿园大门的。我们才走出门的时候精神十足，幻想着不实际的美食，一边跨着步子一边兴致勃勃地大喊：

一、二、一，花生米；

幺、二、幺，鸡蛋糕。

   我们幼儿的队伍若遇见刚放学的戴红领巾的儿童，就马上气馁，他们马上起哄，神气地连续大叫道：

          托儿所的娃，爱叫爸，吃个颔豆屙（音把）不下。

    路上偶尔有汽车拖着滚滚黄尘开过来。见到汽车，我们念的儿歌就文明多了，是那两个阿姨教的，带有褒义：

汽车来了我不怕，我给汽车打电话，

汽车夸我好孩子，我给汽车挂牌子。

    中午，我们走到了郊外的麦地里，阿姨领着我们玩丢手帕和老鹰抓小鸡，很快就玩累了。丢手帕的游戏我不喜欢玩，因为谁也不肯把手帕丢给我，总是丢给公主。不过，丢手帕时唱的歌谣我倒记得很清楚。

          丢，丢，丢手帕，悄悄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

          大家不要打电话。快点快点捉住他！

    玩累了，就纷纷坐在麦地。那个穿白色中式单衣的阿姨号召说：“小朋友们，今天，阿姨不讲故事了，给大家教一段唐诗，大家说好不好？”我们照例答应了以后，又觉得还是讲故事好。当时我们最爱听抓特务和打仗的。那天那个穿白色中式单衣的阿姨给我们教的唐诗是：

一只大黑狗，蹲在大门口，俩眼滴溜溜，想吃肉骨头。

    穿着阴丹士林蓝布衬衣的阿姨遥指着古城墙告诉我们说：“小朋友们，你们看，那就是古代不要脸的秦始皇盖的城墙。秦始皇这个大坏蛋，是喝奴隶的血长大的，他即保守又浪费，把自己整天关在厚厚的城墙里面，而且城墙是奴隶们用熬出来的江米稀饭和着石灰盖起来的。”我当时极其惊讶：我的妈呀！江米稀饭，我们居然生活在一座江米稀饭砌的城市里！这不是既保守又浪费吗？——那时候正进行“双反”运动，就是反保守、反浪费。

    “但是，”那个穿着阴丹士林蓝布衬衣的阿姨继续讲道，“后来，这个万恶的江米城墙被我们勇敢的劳动人民孟姜女一下子哭倒了八百里。你们说孟姜女厉害不厉害？”

    “厉害！”我们抢着争先恐后地齐声回答。然后她给我们讲了《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那时候警察极罕见，我们见了穿雪白制服戴大檐帽的警察就会立即产生亲切感，七嘴八舌争地争着叫“警察叔叔”，然后反复唱有关警察的歌：

          我在马路边拣到一分钱，

          交到人民警察叔叔手里边。

          警察拿着钱，对我把头点，

          我快乐地说了声：叔叔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