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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佩荣孔子一贯之道文化 |
分类: 即兴随笔 |
前些天打开凤凰卫视,正巧真赶上台湾大学傅佩荣教授的一个节目。节目名称忘了,只记得片头有几个小孩念顺口溜:“……道、道、道道道,傅教授都知道!”好奇心起,便接着往下看。傅教授果然了得,讲出了一番关于孔子一贯之道的妙论来。
《论语》中关于一贯之道的记载,只有两处:其一出自第十五篇《卫灵公》:“子曰:‘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对曰:‘然,非与?’曰:‘非也!予一以贯之。’”其二出自第四篇《里仁》:“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傅教授的大意是说,孔子曾满怀希望地对子贡——孔子早年得意弟子中最聪明的一位——主动发问,并告诉他“我有一贯之道”,可是子贡没有接过话头进一步追究,因此孔子很失望,谈话也不了了之。后来,孔子又对晚年得意弟子曾参——比孔子小四十来岁——再次主动提示,说“我有一贯之道”,语气还显得颇为激动,满以为能激发这个小弟子的问道之心,可是曾参更不争气,竟自以为是地说“我知道”,气得老夫子课也不讲了,甩手出门。所谓“忠恕而已矣”,只是曾子的不通之见,非孔子的究竟本义。孔子教学素来是“不愤不启,不悱不发”,这两次罕见的主动开示,却都意外地不得尽言,使后人永远丧失了直接印证孔子一贯之道的真义的机会!傅教授言而及此,不禁感叹再三。
后面的几期节目没能接着看,不知道傅教授理解的真义究竟为何。想来也应是个哑谜,说破了也就不好玩了。
其实,这个哑谜早就有人注意了。《论语》第五篇《公冶长》记载:“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这想必是孔子去世后子贡的感叹。照傅教授的说法,子贡之“不可得而闻”,怪不得别人,只怪他自己。在以后的中国历史上,每一次哲学的突破,都与继续追问子贡所不得而闻的“性与天道”直接相关。魏晋玄学的兴起,就是因为人们试图以老庄来解开这个哑谜。宋明理学的流行,也是缘于人们想借佛道的启示重解这个哑谜。未来中国哲学的新境界,恐怕也得靠吃透西学精髓的人来再次尝试破解这个哑谜了。
记得朱熹正式进入哲学思辨的可考证的起点,正是与师友书信往还讨论“一贯”与“忠恕”的问题,那时他大约29岁。当时他们关注的焦点,是《论语》里曾子说的“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与《中庸》里子思说的“忠恕违道不远”之间的差别。论辩的结果,朱熹认定:夫子之道表里精粗上下内外一以贯之,故《论语》之道与《中庸》之道无异;但曾子说的忠恕是“圣人之忠恕”,本体与工夫打成了一片,而子思说的忠恕是“学者之忠恕”,只是入德门径的工夫而已,故二者有别。忠恕本来只是众多道德准则中的两个特例,但其中的确包含着夫子之道的价值本体。认清这一点,才能认清儒佛之间的原则分际。朱熹运用二程“理一分殊”原理,首先从这个哑谜获得突破,才正式在理学天地里登堂入室。当他信心满满地确认“一贯”这个“理一”后,就着手处理“分殊难认”这个麻烦了。不过,按照傅教授的理解,《中庸》“忠恕违道不远”的说法似乎更接近孔子的真义,假如孔子听了,大概不会气得甩手出门吧。这样看来,“理一”也未必好认,至少理学家体认的夫子一贯之道恐怕要重新检讨。
傅教授的解经堪称精彩。不过,他运用的方法还是祖传的秘方,即从字里行间寻找微言大义,只是思想更解放一点,预设更大胆一点。从第一段原文里读出了孔子很失望,又从第二段引文里读出了孔子很生气,的确使我吃了一惊。细细想来,倒也觉得言之成理,或可自成一说。且不说康有为的解经大胆得出奇,就是宋人解经在当时也算大胆得惊人了。只是宋人的大胆,缘于心中有一个大问题,即佛教逼出的异常鲜明的大问题。今人的大胆,是不是也缘于心中有西学逼出的大问题?这个大问题在学理层面是不是已经变得明朗起来了?如果是,则值得庆贺。然而,我总感觉,这个隐隐作痛的大问题,眼前依然恍恍惚惚、迷迷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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