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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奶奶(太)

(2023-04-29 10: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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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历史

分类: 散文

奶奶·太

 

    中国人对家庭成员的称谓,据说是世界上最丰富、最复杂的。在我们湖北武汉地区,不知为什么称祖母也就是奶奶为:

    我的早己不在人世,她如果活到现在将近百岁。算起来,老人家离开我们一家己有三十多年,但时至今日,我们谁也不能将她忘记。我自己与在一起生活的时间不过十年,其中有几年我还不谙世事。然而,她的贤德和慈爱令我永世难忘,无数次萦绕在我的脑际和梦呓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据父辈们介绍,我的姓吴,娘家宜昌,十几岁嫁到武昌,后随我爷爷迁至汉口,在这里生育了四个孩子。抗战爆发后,她拖儿带女跟逃日本的难民一起举家迁往鄂西山区,住在建始八年之久,又生下我最小的一个叔叔,另外还抚养被我爷爷的小老婆遗弃的两个儿子。常言道:子多母苦。况且又是在那兵荒马乱的岁月,其中的甘难艰辛可想而知。

   含辛茹苦地把孩子们养大,由于生活困苦,子女全都在十三四岁时离她而去。我大伯由初中考入国民党办的海军学校,后经厦门去了台湾,直到临终的时候也不知音讯。我父亲是她的二儿子,十三岁缀学出外谋生,到宜昌当了一名学徒。过了几年,三叔也去当兵混饭吃去了。抗战胜利,带着身边的其他几个孩子好不容易回到汉口,但因为爷爷失去工作,全家生活更加艰难。不得已,我的姑妈虽是李家唯一的女儿,也没有继续上学读书,在武汉考入共产党办的革大,半年后被派往咸丰工作。最小的两个叔叔相继早早进入武汉戏曲学校学戏,后来远赴新疆。一个一个给他们整理行装,抹泪送他们上路,然后是长久的期盼,无尽的思念,望眼欲穿。她目不识丁,只能经常到街头找算命代笔的先生给他们写信,不晓得地址的,也要千方百计给他们捎话,连同平时准备好的包裹,带去慈祥老母的三寸春晖。再后来子女们先后安顿下来,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了,她却仍旧日夜默默无闻地忙碌,一个接一个地照顾儿女们自己的儿女。

    她最后是在大山里面的咸丰为我的姑妈带大了三个外孙后,结束自己劳累的一生的。

 

     我是李家长孙,乳名就叫第一个就是带我大。

    当时武汉即将解放,我父亲经人介绍从宜昌下汉口,先在印刷厂后又在交通路的外文书店作事,这时候一家人曾有一段短暂的团聚。1950年底,我出生六个月左右,不知为什么,我母亲离开了李家,不久父亲也远调广西。从此,我每天躺在的怀抱里,靠她用米汤、菜水和奶糕喂养。

    我咿呀学语的第一个字是,而蹒跚学步时见到的最新奇的东西则是的那双小脚,因为我的视线离那双脚最近。我总也弄不明白,为什么的脚跟其他人的脚不一样,它是那么小,脚头那么尖,说它是三寸金莲毫不夸张。终于有一天,腰子盆里给我洗了脚然后自己洗脚的时候,我有机会见识了中国旧式妇女缠足后的奇观。

   脱去鞋袜之后,还得褪去长长的裹脚布,露出来的两只脚活象一个剥去叶片的粽子,小得可怜。粽子尖就是大拇趾,上面贴着一小片指甲,而其余四只脚趾全被长年包裹缓慢地折断骨头弯曲进去,变成了脚掌的一部分。原来的脚前掌被挤去大半,真正走起路来只能靠已经被缠得很小的脚后跟,真可谓惨不忍睹。

    她一边让我仔细看她的脚,一边不停地跟我讲些明知我听不懂的话,大概是说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包脚,缠足时有多么痛苦,现在走起路来有多么难受。我成了她身边唯一可以说话、可以诉苦的人。

   你看造不造孽?最后她这样问我。

    湖北方言中造孽的意思是受苦遭罪。我看受的苦遭的罪比谁都多。她的那双可怜巴巴的小脚,不仅支撑着自己单薄孱弱的身体,同时还支撑起整个家庭。家中的柴米油盐等一切生活用品,都是她挪动小脚肩扛背驮买回来,缝补浆洗等一切家务事都由她一个人承担。我从来都没看见真正坐下来休息过,白天她忙前忙后两只小脚咚咚之声响个不停,晚上我每次喊她给我端尿或是从睡梦中惊醒,她都在桌边倚着灯光做衣做鞋。

    单说做全家人的鞋,工作量就相当之大,特别是纳鞋底非常辛苦。先要把积攒下来的破旧单衣剪成碎片,找一块门板,糊上自己熬制的浆糊,把布片一层一层地粘上去,晒上几个太阳,撕下来便是布壳,依鞋样剪成像鞋垫一样,再把很多层这样的鞋垫摞起来,用粗针固定,然后用索线密缝。纳鞋底既费时又费力,针尖不快了,要放在头皮上磨一磨,鞋底太厚,要借助套在手指上的顶针将其穿透,再用针钳将钢针拔出。这样做成的千层底布鞋或棉鞋,穿起来特别舒服,但并不怎么经穿,因为鞋底棉线很快会被磨断,尤其小孩子,鞋烂得最快。

    我不知穿烂了多少双给我做的鞋,那里面每一针,每一线,都是恩,都是爱,都是深情厚意啊!

 

     对家里每一个人的爱都是真诚的、无私的,从不要求任何回报,即使受到莫大的委屈,始终改变不了她那颗宽容善良的心。

    就说爷爷吧,旧社会他曾经混迹于腐败的国民党军队,沾染了不少恶习。解放后,大烟是抽不成了,嫖赌也不敢了,但在家里什么事也不做,且嗜烟酒如命,在一家公私合营毛刷厂做工的一点微薄薪金根本不够他自己开销。

    他一天至少要抽三包烟,而火柴却用不了几根,当上一支烟抽到一半的时候,马上把下一支放桌子上笃几下,让前边空出一小截,接到上一支烟的屁股上去,一天到晚烟火基本不灭。每顿饭前他必须喝酒,每次少则三两,多则半斤以上,雷打不动,晚上还常上杂货铺或小酒馆靠杯

    爷爷经常为要钱喝酒或因下酒的菜不如意在的面前大发雷霆,甚至还动手打她。每当这时,痛哭流涕,非常伤心,而我只能陪着她哇哇大哭,帮不上她的忙。

    我的三叔小时候聪明伶俐,结果被爷爷宠坏,脾气暴躁,蛮横无理。他成家后生第一个小孩时,要带着我一起去他家给他带孩子。当时我刚上学读书,每天要天不亮起床,走很远的路去上学,心疼我,清晨总是在被窝里反复轻轻拍我的后背,不忍心把我叫醒。送我出门时一边塞给我几分钱,一边再三嘱咐路上小心,过马路要向两边看,不要忘记过早等等。

    在三叔家,起早贪黑,包揽了一切家务,得到的却是三叔的薄情寡义,从未有好颜色,还动不动就为一点点小事发脾气。他生气时的样子特别吓人,横眉怒目,大喊大叫,好像面前的这位老人并不是他的亲娘,而是一个吃里扒外经常偷走主人家东西的最低贱的佣人。就是这样一个不肖之子,后来在厂里跟人打架,受到了严厉处分,他反而不依不饶,四处鸣冤叫屈,以致于神经错乱,得了狂暴型精神分裂症。这时候的早已把三叔过去的德行忘得一干二净,马上把他接回家里,悉心照料。那段日子,她简直被自己的这个疯儿子整得死去活来,一天到晚不能休息,不得安宁。三叔吃饭睡觉都要靠不厌其烦地,白天地上满是他摔掉的碗筷饭菜,晚上整夜整夜搅得自家和四邻不安,第二天只得给左邻右舍说好话陪不是,请求人家谅解。

    当时正是严冬季节,有一天清早,起床刚去后面橱房捅炉子,回到屋里就发现三叔不见了,棉衣还在床上,连鞋也没穿,她赶快挪动小脚,满街去找,只到中午,才在三民路的铜人像找到三叔。他单衣赤脚,正站在雪地里指手画脚胡言乱语,周围满是看热闹的人。拨开人群,硬是把他拽了回来。

 

     不仅是三叔,我们家每个人都应该感激的恩德,尤其是我。

   总是说我娘老子不在跟前,是个造孽的伢,所以更加疼我,深怕我受委曲。尽管那时家里生活非常困难,但我没饿过肚子,没冻过手脚,过年能穿上她亲手做的新衣服。

    我的小叔比我大六岁,他未考戏校之前,平时都是叔侄二人结伴玩耍。在外面他没话说是保护我的,但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有时欺负我,于是我就去告诉,为此小叔挨了不少打骂。她还把做衣服用的竹尺子放在桌子上靠墙的地方,经常指着尺子吓唬小叔,不准他欺负我。

    有一次,小叔牵着我的手,说带我上街去玩。到了街心,他说:你站着别动啊,我去买颗糖来给你吃,一下子就会回来的。谁知我等了很久很久也不见他的踪影,又不认得回家的路,听大人说过,有一种叫做犸胡子的东西,专捉小伢,然后装在布袋子里背走,于是吓得嚎啕大哭。其实小叔就躲在附近的巷口,等我哭够了他才出来,不仅没买糖,还嘻皮笑脸,一副幸灾乐禍的样子。到家我就把他给告了,操起竹尺,直打得小叔大声求饶。

    后来,有一次我一个人真的玩丢了,幸好被一个好心的民警收留在一个什么街道的派出所里,而却被急坏了,当时寻人全靠打锣,就是敲锣喊街。不知她的那双小脚那天走了多少路,穿了多少巷,喊了多少遍,我是在天黑以后才听到外面传来————”的锣声,是的声音在喊:一个儿子伢——,不见了——,上边穿的蓝褂子——,下边穿的花裤子——……。回来时,已经没有力气数罗我,牵着我的手一句话也不说。可惜我那时还不懂事,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甚至没问一问她都找了哪些地方,打锣的手酸不酸,嗓了喊哑了没有,脚疼不疼。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不得不去了咸丰,因为她的第一个外孙女出生。

    在那儿,她最惦记最不放心的就是我。为了我她中途又几次返回汉口,呆的时间或长或短。即使不在我身边,她每年也不忘给我缝新衣做新鞋,让我的姑妈托她的同事出差时辗转带来。做的鞋子是按照她想象中我的脚长大的速度,或者找一个与我一般大的男孩量尺寸,往往我穿上正好。

    后来爷爷去世,我孤身一人在汉读书,对我更加耽心,时常在我姑妈面前念叨。有一年放暑假时,她硬要姑妈给我写信,寄路费,要我一定去她那儿,让她好好照顾我一段时间。于是我坐三天轮船再转两趟汽车到了湘鄂川交界的咸丰。那里的山真高真险,坐车乘船真难哪,听说既晕船又晕车,亏了她从这千山万壑之中几进几出,太不容易了。

    在咸丰,我再次尽情享受着给予我的温馨与疼爱。她每天都要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和我爱吃的东西,而我吃饱喝足之后,不是在外面忘情山水,就是在屋里看书下棋,乐不思蜀,短短一个多月,我就被得心宽体胖,尽兴面归。

此后不久,我下乡务农去了应山,其间我给写过几封信,再三说在乡下过得很好,工分挣了不少,年底还分了钱,请她再不用为我牵肠挂肚。可是,还是用积攒下来的零用钱和布票,买了一丈多最好的蓝色咔叽布,托人辗转多次之后带给了我。

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春节,就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

    我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以回敬她老人家,将机关分的一条大胖头鱼腌制了一下,然后买了几斤当地特产奎面,匆匆踏上了探亲之路。

    当我五天之后风尘仆仆到达咸丰时,想不到已经因严重的高血压和心脏病卧床不起。她一直没让告诉我。看到我,她异乎寻常的高兴,似乎病也好了许多,并坚持要我扶她下床,还吃了一小碗我带去的面条和几块咸鱼,嘴里不停地说:好吃!好吃!她的脸上荡漾着欣慰与自豪的笑容,好象是说:连我的孙子也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孝敬我了。望着她那堆满幸福的笑脸,我的眼睛一下子湿润、模糊起来,鼻子也禁不住一阵阵发酸,默默地对她说:您对我恩如泉涌,十年褔被,而我只是滴水相报啊,况且这滴水,您还能接受几次呢?

    果然,此后不久的病情不断加重,最后瘫痪在床,在受尽疾病折磨后的一个夜晚撒手人寰。她在病中常叫我的乳名,可是我没能再去看她。她的时候绝大多数儿孙都没有去送行。她像一抹皎洁的月光,披撒在所有亲人的身上,自己却化作一捧冰冷的白骨,至今仍静静地躺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方盒里,身旁是高高的武陵山和大巴山脉,雄奇隽永,延绵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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