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生命的奇迹

文/侯珊珊

    6月19日上午，去医院体检，坐在走廊长凳上等待叫我的名字，医院的电视里正在播放我们频道的节目，旁边两个小护士在窃窃私语：“我就觉得以前放的那个可乐男孩特可爱。”“就是就是，你看他，刚被抬出来就想的是喝可乐，还是冰冻的。”“呵呵他好有趣哦，还有那个女孩叫什么小凤的也很了不起呢，人家自己走出来的。”

两个小姑娘笑着低声聊天，我的嘴角浮出一丝笑容，是啊，我很骄傲，都过去了一个多月了，观众还记得我们节目里的人物，尤其骄傲的是，她们正在讨论的可乐男孩和那个叫马小凤的女孩都是我拍的，这种感觉很不一样。

5月13号下午，我和杨泉前往绵竹，那是他的准岳母家，地震后，一大家人都住在河边麻将铺的塑料大棚下，就着椅子坐一宿就算是浑身酸痛地过了一夜，准女婿杨泉来不及跟岳父岳母大人嘘寒问暖，我拒绝不过递来的一截刚煮好的香肠，现在想起来真是感谢这点肉让我方能积蓄一点宝贵的热量熬过5月13号那个寒冷的夜晚，冒着大雨开车到汉旺，其实我们对那里的灾情还一无所知，直接问路边的人，哪里受灾最严重，于是直接开到了东汽中学。

傍晚六点半，天已经全黑了，深一脚浅一脚趟进一片废墟，接下来就是冒着大雨，撑着伞拍摄救援进度，可惜的是那一晚我们一直等到凌晨，也没有救出一个人，只看见不断地抬出一具又一具遇难者的遗体，杨泉后来跟着消防冲上废墟，下来之后他告诉我说，他的脚下全是已经被压平的尸体，很多手和脚，我的心里一片茫然，雨太大，伞挡不住，我的后背不断感到刺骨的寒冷，而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悲伤，或者说还没有意识到这是怎样的一场劫难，又或者是我的本能用茫然来抵抗这场突然到来的巨大悲伤。

5月15号，我是一个人去的汉旺，因为没有采访车，一个朋友的公司正好要去绵竹捐物资，顺路捎我，就是那个晚上我记录下了可乐男孩和马小凤的生还奇迹，现场不止我，还有央视和几个地方台，清一色大男人，穿着温暖的外套，厚厚的口罩，我就一件薄薄的T恤，怕什么，该抢机位该抓拍一点也不会含糊，节目出来后我比较了一下，我拍摄的机位和抓拍的镜头是最好的，每次看到那段经典的“叔，记得我要可乐，要冰冻的”，我都会笑出来，这个叫薛枭的高二男生实在可爱，他不知道他这一句话成为那段特殊时期多少人的谈资，让多少悲伤的人难得一笑。

而马小凤，这个女孩是整个地震中唯一一个自己走出来的人，我紧张地瞄准那个小小的空隙，她被救援队员从狭窄的生命通道里一点一点小心地拖出来，然后镜头拖出来摇过去对准那个出口，她说了一句：“没事，我可以自己走”，我激动地重复了一句她的话，走下废墟，救援队员还是一把把她抱到担架上，她在问：“我妈呢？她来没有？”，其实这个时候小凤还不知道，她的父母在苦涩守候三天后认定女儿已经遇难，两口子绝望地回了家。送进急救车时，马小风又说：“我可以坐的”，敏捷地从担架上爬起来坐上车，然后我激动地大声问：“妹妹你怎么样，你有没有事？”“啊，我没事”，够了，这个女孩头发篷乱全是灰，但面容清晰身体还如此健康，她甜美的笑容让在场所有人都振奋起来，这句“我没事”就够了，足够给人们更多鼓励，也许下面还有更多孩子可以象他们一样，象马小凤一样说“我没事”，象薛枭一样孩子气地要求喝冰冻可乐，好的好的，只要你们能活着出来，什么都可以，亲爱的孩子……

薛枭和马小凤是中国国际救援队在东汽中学救出的最后两个孩子，他们的不眠不休一共拯救出11个孩子，这些孩子，是11个家庭的全部希望，我只愿意记得5月15日那一个充满希望和期待的晚上，我不想记得5月13号那下着大雨焦急却无望的救援，我不想记得那个下半身被压在几吨的预制板下对我说“姐姐你可以救我出去吗”那个眼睛清澈的男孩，我不想记得那个头发篷乱紧紧牵着刚刚死去的儿子的手呼唤乳名的快要崩溃的母亲，我也不想记得5月17号我第三次带着希望去汉旺，却只看到救援已经变成了机械的清理，我甚至还忘记了当时我是怎样泪流满面拿着DV机哭得浑身发抖，这些，我统统都不想记住，我只记得后来再看见薛枭，他被截去的右臂缠着厚厚的纱布，害羞地说：“现在还不能喝可乐”，我只记得马小凤很着急她的英语，想快点复学，我只记得女孩的懂事男孩的镇定，只记得薛爸爸感概地说他们还没赶到医院的时候，是儿子自己签字同意截肢的，只记得马小凤妈妈很羞愧地说自己这个做妈妈的当时都没有再坚持的信心，没有亲眼见到女儿自己走出废墟的一刻，我只记得这些，这些有希望的可触摸的存在。

我想，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