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访谈－－见证（6）

第一时间，挺进北川

讲述者：牟航、潘猛、姜小军

第一时间挺进北川

文/牟航、潘猛、姜小军

（一）

时间永远的定格在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

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汶川大地震这个噩耗迅速传遍了全中国，成都—一座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在那一刻惊呆了。所有的通讯全部瘫痪，汶川、青川、北川完全成了孤城，城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大家似乎从距离成都最近的都江堰都感觉到了不祥的预感。

“我们目前了解到北川遇难群众数字上升为7000人左右”，这是来自2008年5月12日22点中央电视台的最新消息。

“牟航、潘猛、姜小军，你们三个马上准备一下，出发去北川，我们不能再等了”。频道领导用深沉的声音发出了指令。

带上一件矿泉水，我们三人立刻奔赴绵阳市北川县，凌晨零点，成绵高速绵阳出站口全部车辆都是免费通过，凭着职业的敏感性，三人都没有说话，情况比我们预想的可能还要糟。

“北川现在到底怎么了”，借着汽车的灯光我们继续前行，路程距离北川越来越近，借着汽车微弱的灯光，我们看见了横在路上的巨石，路边倒塌的房屋，地面上明显的裂缝，偶尔传来山上垮塌的声音，道路越来越窄，也越来越难走，强压着害怕而且绷紧的神经我们小心翼翼的“挪动”汽车。

2008年5月13日凌晨2点，我们终于来到了距离北川约十公里的擂鼓镇，两名交警将我们的车拦下，用沙哑的声音给我们说：“前面很危险，你们只能到这里了”。

将采访车靠边下来才看见被拦下的不仅仅是我们，有知道消息后从不同地点赶往北川看望亲人的家属。此时，一路上看见的场景一遍一遍浮现脑海。北川，你还好吗？你牵动着多少人的心啊。职业的使命感油然而生，趁着交警去拦下一辆车的时候，我们把汽车灯全部关掉，“偷偷摸摸”继续前行。

凌晨2点半，采访车缓慢的在只剩下一根车道的道路上行驶着，突然，汽车在道路上“跳”了起来，我们马上下车，拿出摄像机进行拍摄，一位路过的老乡走了过来，“不要命了，余震很多，找个安全的地方别动”。采访工作没有因此而打断，我们看见和感受到的，就是大家现在最想知道的，这是我们的责任和使命。

伴随着强烈的余震，我们3人听见“轰隆隆”的声音――后来才知道这是山体塌方的响声，寂静的山路上就我们一辆车，加上对周围的环境毫不熟悉，这一刻对于我们三个年轻人来说第一次感觉到生命如此的渺小，强烈的恐惧感涌上心头，但更现实的是山上拳头般大小的飞石不时从身边飞落。

恐惧使我们三个男人紧紧依靠在一起，等待天明。

凌晨6点，绵阳市消防支队救援人员赶来了，也把我们带入了北川。

来到距离北川县城还有2公里的北川中学，眼前的一切让我们惊呆了，五层高的教学楼成了一片废墟，另一座教学楼下陷了两层，耳边到处是哭泣声、求救声、叹息声。救援人员立即开始在校长的带领下来到了一片瓦砾下。

“这下面有8个班的同学，目前只出来了一个，估计还有400人在下面”。救援立即展开，“叔叔，救我，我好痛啊”，一名女生哭泣着呼喊，“别怕，我们就是来救你的”。救援人员用最快的速度打开了一个缺口，“可以看见她了”，“你还能动吗”，“我的腿被压住了，流了好多血”，“别怕，我马上下来救你”。

2分钟后，救援人员带来了最糟的情况。“情况非常紧急，腿已经完全断了，还有一点皮肉链接着，必须马上截肢”。

“医生，快叫医生来看看”。一直在旁边等待的医生冲了上去，“必须马上送医院，不然生命有危险”，“麻醉药，手术刀，快”，“没有啊，我们都用完了，还没有送上来” ，“现在还有什么”，“只有一瓶酒精和不多的绷带”，“刀，有什么刀，只有一把菜刀”。沉默几秒钟后，医生马上对菜刀进行消毒，随即带上四名救援人员冲向女孩。“你们要做什么，我要我的腿，求求你了”。哀求伴随着哭泣声是那么的无力和苍白。“孩子，对不起了，我只能要你活着”。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天空，所有在场的人都用手拼命的捂着耳朵，流着眼泪默默祈祷。女孩被抬出来了，剧烈的疼痛让她昏死过去，担架上的半条腿紧紧被纱布包裹着，鲜血浸透了纱布，一群人抬着她狂奔飞向救护车。

刺耳的急救声呼啸而去，所有人没有一点高兴，救援人员继续搜索着生还者，流着眼泪我们默默祈祷，祈祷女孩能活下去，祈祷这样的惨烈不要再发生。

四周的群山缓缓投下巨大的阴影，如同慢慢拉上一道夜幕。我们强忍着无比的悲痛走向北川县城，因为我们听说北川县城已经不复存在了。

县城入口处一面倾斜的墙壁上，一块垂下半边的塑料布上赫然印着两行大字：“北京2008奥运会，距2008年8月8日开幕倒计时88天”。这是有关这座城市的最后的时间节点，在那一刻，生命的印记在这里嘎然而止。副食店里的玻璃柜子、装修材料店里鼓鼓囊囊的白灰袋子、平价书店里散落一地的书籍，以及路旁树荫下东倒西歪的桌椅、街头倾倒的沙发、被山石砸得如同一张张铁皮趴在地上的小汽车……那一刻，这些生命的印记在这里被永远定格；而这座城市留给我们的，只有残垣断壁连着残垣断壁、废墟挨着废墟，以及一栋一栋撕扭到一起的房子。

一只只无处觅食的鸡发出咕咕的低鸣、一群群饿极了的狗急促的在街上游走，还有一群鸽子偶然在头顶掠过……这些弱小的生命，给这座了无生息的城市带来的却不是生机和活力，而是更加沉重的关于生命的叹息。

在这座已经成为废墟的城市里，我们一直往废墟的深处走去，希望我们能够遇见更多的还存在生命迹象的老乡。

在新县城的的最深处，一座早已经垮塌成为瓦砾的建筑废墟里我们猛然听见一个足以让我们兴奋很久并且期盼的一个呼救声，虽然这个声音是那么的微弱，那么的渺小，但是他却是一个等待摆脱死亡的信号，我们3人狂奔了过去。在瓦砾中我们发现了一个男孩，他和我们的弟弟一样大，而现实却是他被一根直径长达400米的横梁重重的从脖子一直压到了小腿。

看见我们，孩子用一种哀求的眼神对我们说：“叔叔，求求你们，救救我。我现在呼吸很难受，我感觉身上的横梁越来越重，我们很难受，你们帮我把身上的横梁抬开我就可以出来了”。现实总是太残忍，因为单凭我们3人之手是毫无办法把他身上致命的横梁抬起来的，此刻看见一双渴望求生的眼睛，这一刻我们再也忍不住了，脆弱的泪水夺框而出。老天啊，为什么这样的灾难会降临在一个如此花季的孩子身上。他本可以有很美好的未来，他应该心里藏了无数的梦想。但现在他的所有一切都被这根残认的横梁压住了。

为了不让孩子失去坚强，我们只能握着他的手假装镇定的鼓励他说:“别怕，哥哥一定会想办法把你救出去的，你要有信心知道吗?”当我们把身上仅有的一瓶水拿出来准备喂他时，他却喝不下去，因为他的脖子被粗重的横梁压得无法进食。为了能够尽快能把这个孩子从死神手里抢过来，我们找来了消防官兵。但是由于通往县城的道路全部中断，大型的机械设备根本无法进来，消防官兵在仔细的观察了孩子被压的情况后把我拉到了一边很惋惜的告诉我，你要作好心理准备，因为孩子现在只靠现有的设备是无法营救出来的。

听见这一消息我们完全崩溃了，我想此刻无法接受这样一个现实的不光是我们，还有赶来的消防官兵，因为我们有着同一个目标――救出这个本已靠近死神的孩子。而现实是这个用一双眼神让我们无法释怀的孩子很可能在我们面前永远的闭上他那双渴求生命的眼睛。他真的在两个小时后永远的闭上了他那双带着对生命，对未来无限眷恋的眼睛从我们手中离开了。

直到今天我一想到他那双眼睛我就会情不自禁的留下忏悔的眼泪，知道现在我写他的这一刻我都深深的充满了愧疚，因为我们答应他的事没有实现，那就是救他出来。或许这样的愧疚和自责会伴随我们的一生。

其实，很多夜晚在梦里总是会梦见他那双眼睛，梦见他已经获救了，但在那一刹那自己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双眼早已模糊。说句实在话，如果我们从灾区出来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我们自己会主动选择去看心理医生，因为我们已经无法承受这样的心理压力了。

在灾区采访，最累的不是身体，而是心理，因为我们看到了太多的父老乡亲从我们身边离开了，看见了太多特大地震给我们心灵的震撼和伤害。

北川，我们见证了您的苦难，可是又该拿什么来拯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