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木坝老知青的笑声说话声和着窗外南明河水的流淌声，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这是在杉木河畔吗？

   第一次看到杉木河，是在45年前。

   我们走出学校，穿过全城夹道欢送的队伍，步行一刻钟，到达汽车站。在汽车站，我们坐上了汽车，在喧天的锣鼓声中，离开了山城，到达了大岭坡。

  “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的京歌丢到了汽车上，我们翻过木碗山垭口，看到了杉木坝。坝子中间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河水在流淌，没有巨浪的翻卷，没有洪波的怒吼，它温柔的流淌着。这和我们这些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打算扎根农村，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的知识青年的心情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这就是杉木河（不是思秉那条可以漂流的著名河流）。

  伴着杉木河的流淌，我们学会了种洋芋，学会了喂猪种蔬菜。伴着杉木河的流淌，我们懂得了用“拐耙子”，懂得了编“背吧”。伴随着杉木河的流淌，我们知道了“人七劳三”，知道了评议工分。伴着杉木河的流淌，我们明白了粮食来之不易，明白了砖瓦房好看而烧砖瓦太难。伴随着杉木河的流淌，我们一个个都从半劳力变成了强劳力，男生一天可以拿到12个工分，女生可以拿到10个工分。伴随着杉木河的流淌，生产队建起了砖瓦厂，每户农家都用上了电灯，有线喇叭安到了生产队每一户人家。

  杉木河不停地流淌，从我第一次听到它的流淌声，已经有45年了。眼前，当初一起在杉木河边听那流淌声的知青聚集到了一起。窗外是河水在流淌，虽然这河水是南明河水，但当大家提到了八亩田、宋官水库，提到了严肃的老队长，提到了善良的一个个社员，此时，香椿沟香椿、杉口湾包谷的香味似乎飘到了我的鼻子边，一个个远去而又熟悉的身影又出现在我的眼前，包房似乎已经成了当年的“公房”，我自然会把南明河混为当初的杉木河。

  杉木坝的知青当初其实很有名气，除了全队知青主要由“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构成，大都来自全地区显赫的家庭外，更有学校篮球队的主力，学校宣传队的台柱，我读初一时，全班敬仰的少先队辅导员，就是其中的一位。在整个青丰公社，甚至整个长春区，提到京剧，提到打篮球，提到摔跤，提到赤脚医生，都会和杉木坝知青联系起来。

  杉木坝老知青的笑声说话声和着窗外南明河水的流淌声，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这是在杉木河畔吗？

  “广阔天地”磨练了这批知青，名门闺秀们背起百十斤的东西，能边聊天边走路。薅秧子，挽起裤脚就下田，下了田干得比一般的社员都强。如果说看碾房可以不怕下雨下雪，一夜夜看山林，守包谷，铲草皮灰就没有那么轻松了。不过，苦虽苦，我们的“公房”里却从来不缺笑声，二胡、扬琴、小提琴、手风琴、口琴、吉他一直和杉木河的流淌声伴随着我们。

  当然，也有流泪的时候。记得一次是地区知青办来慰问我们，看见我们的主要的菜肴——大铁锅里热腾腾的酸菜汤，一位女领导说：“你们不错呀，还喂了猪。”另一次是我们喂的猪杀了后舍不得吃，熬了油放在一个坛子里，把坛子放在床下，以后有一只狗常光顾那床下，大家开始没注意，有一天感到油水太缺了，要加一点油，把坛子拉出来一看，除了若干狗毛，哪里还有猪油？

  记得有一天晚上，我们坐在“公房”前，听着杉木河的流水声，看着天上繁星点点，想到宇宙的无边无际，对照我们的渺小，大家都不说话，我流泪了，我想，别的人可能也在流泪。

  杉木河不停的流淌，我们知青有的被选拔上了学，有的到了工厂，有的去支铁，有的从代课教师转为了正式教师。

  当初的杉木坝一共是14个知青，今天来到河滨公园的就11个人（六姐陶映秋家在上海没能赶来）。大家围着餐桌坐下，当年知青队的老大，倒满了两杯酒祭奠早已离开的战友。那位温顺勤快能干，能做出香喷喷的包谷饭、团出大小均匀的包谷疙瘩的李旭，那位绝顶聪明多才多艺吹拉弹唱、篮球乒乓、农活家务无所不通的赵音龙，他们已经不可能来到这里了，他们已经远离这个世界很多年了。想到他们，大家确实很难受。

  在一次次举杯之间，大家的话似乎总说不完。四十多年了，大家都经历了很多。当初的小姑娘、小男孩，现在在交流照管孙子孙女外孙的心得，或者谈起在老年大学当好学生的情况。大家谈得最多的，当然还是原来的事情，那些遥远而又非常熟悉的地名、人名，那些现在听起来会使人有些难受的笑话，那些生活的艰辛和忌务时的快乐。大家在杉木坝学会了吃苦，懂得了粮食的宝贵，认识了农民的淳朴，明白了友情。这些为以后我们的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虽然苦，但大家都认为下乡给了我们很多其他途径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包房里是大家的话声，窗外是南明河水的流淌声，我心中想的是杉木河的流淌声。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杉木河流淌了。不过我想，杉木河一定还在流淌，还在如45年前一样温柔的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