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慢老去的冬天 

                   

                     花 盛

 

◆像一朵忧伤的花

 

在北方，冬天的冷是真实的，透骨的。

所有梦想都显得太渺茫虚幻了。

但雪是真实的，就在眼前飘动，就落在你的身上和手心里。

那种瞬间的融化是迷乱的，迅速的，也是疼痛的，无助的。

天空依然一片苍茫，风依然呼啸着，像一部电影的某个场景。

而这场景中有像雪片般在渐渐飘远的背影，那么飘渺。

但这曾经真实的场景和背影，终将在你我的视野中消失。

而甘南上空逆风飞翔的雄鹰不会消失。

像一朵忧伤的花，绽放在草原之上，绽放在我的内心深处。

图腾着生命的另一种姿态。

◆路途

 

车站的人流在雪中笨重的挪移。

一场大雪堵塞路途，堵塞返回的渴盼。

那么陌生的身影像雪花擦肩而过，我也是这其中一片，将与你擦肩而过，随风飘远。

之后，在一个陌生的疆域存活，并写下一个人的私语和哀伤。

时空在变幻，而风雪依旧，在一个人的路途上凌空舞蹈。

梦想愈来愈远，而凛冽依旧，在一个人的深夜肆无忌惮。

远处的雪白得那么苍茫，像焦急的眼神。

人在旅途，远行与驻足都显得那么孤单无助。

而雪只是旅途中无意间被打碎的花瓶，这一地的晶莹却是那么锋利。

或许，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

必须经历和拥有晶莹与锋利。

◆内心的缺失

 

你在为谁美丽，这些思想的花瓣？

你在为谁飘零，这些爱的晶莹的碎片？

我们不期而遇，那么近，触手可及，我们说出彼此的幸福与寂寞。

我们擦肩而过，那么远，天涯海角，我们写下彼此的回忆与煎熬……

一场雪就这样轻易抵达，抵达一个人的黑夜和生活。

雪落无声，雪落真的无声吗？

那一刻，我听见雪飘零的声音掷地有声，那是一种生命的力量和高度。

那一刻，雪花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了一次对生命淋漓尽致的表达和歌唱。

而这些或许是我们内心所缺失的——

像雪花一样美丽，像雪花一样飘零。

◆雪地之下

 

雪地之下，我听到自己的心跳。

像时间的脚步，慢慢走远。

那些生命融化的声音是空灵的、微小的，却是我们用一生来仰望的高度。

而我们是渺小的，在聒噪的尘世被淹没，没有一丝痕迹。

夜色降临。我们蜷缩在自己狭小的空间，营造小小的幸福和梦想。

像一棵小草，在雪地之下，梦见春天，梦见与春天赴约的狂欢。

怀念渐渐像雪地一样纯净，但亦像雪地一样苍茫。

但我喜欢这苍茫的背后蠕动着的生命姿态——

挣扎。飞翔。燃烧……

之后，芬芳在一个人的心灵疆域和春天的道路。

◆雪域之上

 

雪域，生活一样广阔，天空一样辽远。

尽管有着无边的苍茫，有着辽阔的忧伤，但却坚硬在一个人的内心深处。

那些冰凉的晶莹在生活的暗处开出一朵朵的花。

宛如一份纯净的思念，透明，柔软，热烈，易碎。

远行的背影，渐渐缩小，似一粒尘埃消失在无边的雪域。

大地依然在白着，白的孤单，白的寂寥，白的无眠。

我们在这隐忍而空旷的白里怀念、沉吟、存活，根植渺小的希望。

雪域之上，那匹奔跑的马，忍受着生活的阻力和内心的疼痛，点亮目光，点亮远行的道路。

雪域之上，驻足与远行，奔跑与守望都将是一种生命的飞翔。

当深情而悠远牧歌如雪，在心灵的疆域飘飘洒洒时，是苍凉的，也是幸福的。

当雪域和马一同抵达心中时，雪的光芒照耀着天空和大地，也照耀着一个人的内心和黑夜。

◆由远而近

 

我一再写到这些来自天外的雪花。

空灵的跫音，由远而近。

她们曼妙的身影，划过时间的隧道，降落在身旁。

我就坐在一片雪地，聆听尘世最动人的乐声，舒缓，轻盈，如烟如梦。

一片洁净的土地上，那只雪豹由远而近。

我没有看到她的眼眸里是否暗藏着苍凉，暗含着泪水。

像我在雪地上的出现一样，或许，我的担心本就是多余的。

但你的胸怀是宽广的，温暖的，接纳着我孤单的身影和守望。

雪豹，雪花是你最真实的表达抑或倾诉。

而此刻，大地正在为你铺开一条洁白的地毯。

除了你，还有谁能够拥有如此厚礼；除了你，还有谁能够有此殊荣。

那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由远而近。

留在生活的版图，像一道岁月的痕迹。

◆守望

 

在这个这个贫瘠的村庄，我感受着提前抵达的冬天。

草木在经历了兴荣枯衰之后，显得那么苍老，那么沉重。

像这个村庄一样，多年了，依然在经受着冬天的雪粒，严寒和苍白。

夜晚是空洞的，言说与表达是空洞的。

唯有那一丝微弱的灯光是真实的，温暖的。

孤寂的背影，在渐渐放大，最后连同夜色一起融为无边的虚空。

此刻，寒冷占居着季节、村庄和狭小的空间。

看不到远方，看不到草木站立的身躯。

只听到风声，像一条决堤的大河，漫过田畴和村庄，漫过夜晚和无眠。

之后，涤荡着一颗灵魂和那些远逝的日子。

唯有那一盏灯，像我的守望一样——

亮在这个冬天，亮在村庄狭小的空间，亮在心底。

——明亮。真实。温暖……

◆缓慢

 

缓慢。当我写下这个词时，突然产生一种感觉叫漫长。

雪从早晨一直下到深夜，仍在不断持续着，不紧不慢。

像暗夜里一个人无尽的思念，忽近忽远，忽明忽暗。

炉中的煤正在驱赶着寒冷，但融化不掉灵魂深处坚硬的冰块。

多年了，冰块在渐渐扩大，像生活的重，终将压得我们苟延残喘。

我们蜷缩在尘世，慵懒在狭小的空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而日子在走远，时间在走远，我们也将渐渐走远，慢慢老去。

感伤的音乐承载着谁的痛？

响了很久，重复了很久。

像一本厚重的书，翻了许久，却依然在扉页，依然没有内容。

或许，生命本就源自虚无，终将虚无而终。

 

◆祭奠

 

深冬的夜晚，风在不断敲打着孤寂和无眠。

诗意的美丽岛被雪覆盖，被夜色覆盖。

或许，它只是个梦，只是个传说。

内心的岛屿不再有鸟儿的歌声，不再是灵魂栖居的地方。

夜色太浓，我看不到雪中的故乡那雍容典雅的姿态。

但我想到，她一定经历着草木枯竭、花瓣凋零的疼痛。

梦在渐渐佚散，像随风远逝的雪花，不留一丝痕迹。

只剩下风的肆虐，告诉我们生命必须经历的严寒和坚韧。

此刻，用漫天的雪花祭奠一个季节和传说的远逝吧！

像此刻正在炉膛燃烧的煤一样，用光和热抗拒着寒冷和黑夜。

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豪壮，还有什么比这更真实地存在过——

纵使化为灰烬，化为一缕青烟。

◆雪落大地

 

雪落大地。如一个被证实的预言，在意料之中。

而未曾预料到的是提前抵达的寒意和那个被车撞飞的女孩。

多年了，我们在各自的道路上徘徊、沉思、凝望、奔波。

不为改变命运，只为一个小小的梦想和追求。

不为富丽堂皇，只为一份简单的宁静和幸福。

而这些，如雪花轻轻地落下，瞬间消亡。

一切都是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

我不知道那些和我一样渺小的小草，是否能够梦见来年的春天。

更不知道那些和我一样漂泊的蒲公英，是否能够像云雀一样，去见证湛蓝的天空和轻盈的云朵。

雪落大地——

当雪停下来时，是否能够还我们一片洁白？

◆那时，我将是幸福的

 

天终于晴了。蓝得耀眼，蓝得眩晕。

但风却更为凛冽了，冰凉，锋利，刺骨。

面对这样无际的蓝，我总会想起一只雄鹰翱翔的壮阔和豪迈。

那是充满挑战的生命和道路，一个坚韧的生命划过天空，像一个人的一生那么短暂，但却富有传奇……

面对这样无尽的风，我似乎觉得自己就是那西风中一匹瘦小的马。

一不小心，会被风吹远，吹到荒凉的阳关，荒凉的沙漠，之后被沙漠淹没……

那时，我将是幸福的——

沙漠用宽阔的胸襟接纳着我们这些来自不同方向的人，为每个人掩饰着人世的痛苦，一直到掩饰了灵魂和呼吸。

那时，我将是幸福的——

所有尘世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都将像沙子一样，被风吹散，只留下虚无。

那时你会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渐渐临近——

“今日去，愿为春来归……”

◆北风呼啸

 

北风呼啸。鹰影瞬间滑过雪地。

那么快，来不及看清楚，像生活中的某些细节。

雪地上斑驳的痕迹，一如岁月在额头留下的皱纹，清晰可见。

村庄里，那个老人安静地睡去，安静地离开尘世。

在离开与存在的夹缝，我们呼吸、做梦，并写下内心的喟叹和感受。

生活依旧离梦越来越远，时间依旧在加速奔跑。

如果雪花不是最寒冷的花瓣或泪滴，我将再次为你能够活着而深感幸福。

如果北风不是最严肃的啜泣或呼唤，我将再次为你写下温暖的诗行。

此刻，谁的背影如此飘忽不定，像一滴含在眼中的泪水？

逝者如斯夫。留下我在这个村庄，孤零零地守望——

一边经历着呼啸的北风，一边计算着缓慢老去的冬天。

                                             ——原载《散文诗》2011年第12期

                                         注：本博文图片均来自网络，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