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国画]   范文阳 作
《甘肃年度诗歌》编者手记

 

     2010年的甘肃诗歌，有许多的感动留在了我们的脑海里，有许多的美好留在了我们的记忆里，优秀的诗人们依然在安静地写作，用不同的表达感动着读者。

    2010年，必须一提的是，在玉树地震、舟曲特大山洪泥石流灾害面前，甘肃的诗人们用诗歌的形式义无反顾地参与了“救援”，诗歌也是一分力量。

    这期“2010甘肃年度诗歌”，目的是为了检阅这一年甘肃诗歌创作的新收获。十几位诗人的作品，由于诗人的经历不同、经验不同、学养不同，因而作品的审美取向不同，风格也不同，但都好读。当然，好读的作品还有不少，但由于版面的原因，只能忍痛割爱，留下遗珠之憾。有那么多的“憾”，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幸”，这说明甘肃的确是一个诗歌“大省”。

    用专版的方式隆重推介一年来的甘肃诗歌，足见我们对“诗歌大省”的诗歌的态度。作为编者，我们相信其意义将在甘肃今后的文学发展中不断显现出来。我们的努力，希望能得到广大诗人作家和读者的首肯。

                                             (责任编辑：牛庆国  张琳)

  

天水旧事

 

■阳 飏

 

那一年

兰新线闪亮的铁轨修过了天水

从天水北道埠铁路机关大院出来的父亲

看见火车穿过隧洞开进月亮

又呼啸着一路向西

发着高烧的火车

一路向西

 

休息日父亲去散步

往东走走

离麦积山佛近些离远在千里的家感觉近些

佛在几十里以外

下山挑水的僧人半路收到了遣散回家的通知

  

那天，我和朋友在北道埠散步

月亮依旧，火车晚点

如同当年母亲和三个儿子乘坐的那列火车

月亮照着接站的父亲

残缺的月亮

像是那年火车一路向西留下的痕迹

 

从酒吧出来

 

■娜 夜

 

从酒吧出来

我点了一支烟

沿着黄河

一个人

我边走边抽

水向东去

风往北吹

我左脚的错误并没有得到右脚的及时纠正

腰 在飘

我知道

我已经醉了

这一天

我醉的山高水远

忽明忽暗

我以为我还会想起一个人

和其中的宿命

像从前那样……

但 没有

我在想

肉体比思想更诚实

 

在外香寺

 

■阿 信

 

只能在天边

也只能是荒僻的，拒绝着俗客

 

穿绛衣的僧格对我说：愿意的话，可以到里面看看

但我想：进去之后，又能看见些什么

 

我就一直站在风中，远远望它

外香，外香，那会是一种什么香

 

四周的花草我闻不见

这让我痛苦的、折磨我的，它会找见我吗

 

那会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那会是一种怎样的解脱

 

青海湖以西

 

■叶　舟

 

有一种手印，掐在佛的指尖。

一场诵念，掩埋

于历代的经书之躯。

一条寒苦的鱼，记得那一幕

踉跄的感情。

一种觉悟

发生在青海湖以西。

在盛大的草原，我和

太阳这个汉子，提着打铁锤

寻找夏天的烧炭。

 

那么久了，在朝觐的路上，与你相见——

 

一群鹰隼，记挂

云端的巢穴。

一捧沙，驶离洞窟，留下幸福的真身。

繁星密布的夜晚，内心的律令

拥抱了风之法则。

一次追逐，一匹

银色的幼马，犹如奇迹的经幡。

持续的举念中，我和月亮，寻找着一块冰

世上唯一的盐

去疗治痉挛的思念。

 

那么久了，在来世的途中，与你相见——

 

火车穿过甘肃中部

 

■马青山

 

他们不动声色

在车厢与车厢的连接处

蹲坐蜷伏

在体面人的清谈里

沉沉合上干旱的眼皮

 

一路轻愁

一路睡眠

 

当暮色含尽苍凉的群山

我的不知名姓的乡亲

又从深秋的梦中惊起

匆忙中不忘简陋的行囊

被生活席卷着。落身站台

 

几人朝东

几人向西

 

当他们在八角钱的小店重新聚拢

为逃掉四块钱的车票兴奋难眠时

呼啸的火车已经穿过甘肃中部

 

劈柴垛

 

■古 马

 

在若尔盖山地深处

随处可见的劈柴垛

敦厚、踏实、沉稳

它们是有记忆的

它们记着大红羽冠的野雉在林间啄食时

回眸对伙伴发出的深情的呼唤

松针上的露珠

是蓝色宫殿的原形

溪流是所有树木美丽树纹的回声

它们记着山果自落

鹰抖落在岩石上的羽毛

与一个山民的老死有关

 

山洪夺取黑夜的隘口

紫电劈碎崖岸上一烛巨树

山野的阵痛和躁动

却在它们身上无迹可求

 

时光漫长

那些不动声色的劈柴垛

深陷于静谧的记忆之中——

 

它们对于美是绝对虔诚的

它们的虔诚经过风雷斧钺的洗礼

最终，要受洗于乡间的烟火

 

敦煌街市

 

■胡 杨

 

夜晚降临了

波斯人、突厥人牵马蹓跶

夜色在他们的长袍

和马背上浮动

 

市声此起彼伏

就像所有的宁静瞬间爆发

路上的宁静和睡梦中的宁静

 

话语间

冰凉的石头

渐渐有了温情

 

而今夜的市井

汇集了四海的追梦者

他们的衣袂

随风翻飞

娇艳如争相出洞的飞天

 

他们并不知道

从前的星光下

还有一滴寒露

滴落于眼眶

似苦涩的泪

 

风吹嘉峪关

 

■雪 潇

 

九眼泉边，风抓过士兵的旗子向西挥了挥手

那意思显然是：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沙子们，你们请留步——

所谓嘉峪关

就是镇守沙子的关

风吹到嘉峪关

风远远地

就看见守关的士兵冷面朝天

 

沙子和刀尖

铮地碰了一声

算是关东和关西打过了问讯

 

渭南镇会出现在哪里

 

■周 舟

 

离开渭南镇20多年后的

一个下午 我忽然想起

“渭南镇会出现在哪里”

这个问题

毫无疑问

我首先看见的是一列火车

飞快地驶来又飞快地离去

的渭南镇 接着站在

两棵树之间的渭南镇

让我犹豫了片刻

我甚为明了 落在

农贸市场尘埃中的渭南镇

更为清晰些 也更为真实些

但一个下午

只消微微侧身

我就回到了睡梦中的渭南镇

当然 我没有忘记

在渭河之南的某片空地上

搞一点建筑 甚至

把堂哥表妹这样的亲戚

都安顿在简朴的农舍里

之后

我试图在一个叫时间的搁架上

取下一个叫渭南镇的东西

但睡了醒

醒了睡

一个下午

我都没有成功

 

远 行

 

■赵兴高

 

云里的雁阵，是我

让他们南下

让他们用一个冬天的时间

迎娶春风

 

我要北上，骆驼上驮着的

是我的命，是身后

沙丘上站着的人

 

一路上陪伴我的

是一句叮嘱的话

风吹，驼铃叮咚

风不吹，驼铃自己叮咚

 

吸引着我的，是远方

天边的白云，看久了

云里有我的雁阵

 

云捧出月，风吹落日

三千里之外

沙子尽头是沙子

 

呼和浩特

 

■梁积林

 

这是一个潮湿的词

这是一个下雪的名字

这是一个众多字里的一个空旷的独立

黑漆漆的夜里

你在下雪

一列火车驶进了呼和浩特

 

黑漆漆的夜里

你在下雪。白毛风袭卷了内蒙古高原

天下大雪，你是一座覆雪的村庄

大雪是天下的母亲

 

一列火车驶进了呼和浩特

一滴血驶出了我皴裂的皮肤：

一滴血

是我打着的灯笼

 

黄昏，黑渠口崾岘

 

■郭晓琦

 

我小跑着，故意抖出坚硬的咳嗽

越来越紧的羊皮袄风

越来越紧地揪着我的心口

我注意到啸叫的冷风要比往日阴森

早年，毡衣马帮住过的原始洞穴

像钉在土崖腹部的一排黑扣子

狠狠地盯着我。一只乌鸦

一只哀鸣的乌鸦

是孤单的。黑翅膀煽动了沉沉的暮色

一尺一尺加深着凄凉

这是祖父的故事里神秘的古渠口崾岘

——一个土匪猖獗过的地方

如今，脚下埋葬着多少残损的白骨

有多少不散的阴魂，在风疾月黑的暗夜里

踽踽游荡

这是我一个人必须经过的古渠口崾岘

幽冥、荒芜。仿佛有马嘶的声音

铁刃的声音。仿佛有人在呐喊，嘤嘤啜泣

在背后叫我的名字

 

忽 然

 

■包 苞

 

忽然，风就停了

忽然，街道就宽了

忽然，阳光就顺着墙壁蹲了下来

 

忽然，感到过去的苦难多么好啊

忽然，感到此刻的消停多么好啊

忽然，就想笑一笑

 

歇过脚的石头

蹭过背的树

啄过眼睛的虫鷖

夕阳，给了他们同样多的安宁

 

辨 认

 

■李满强

 

从一粒沙子里，你要辨认出

风的形状

从那些白头的芦苇上

你要辨认出时间的流向

 

在黑水故国，我用去一个下午的时间

辨认梭梭木，芨芨草，五星杨

辨认出一对子母砖上

先民残存的指印和体温

在祁连雪峰下，我依次辨认出

驼队，丝绸，葡萄美酒

和一匹汗血宝马的嘶鸣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十二月的天空下

心怀天下的人，远在河西

仔细辨认着鹰隼的踪迹

 

我想握住的生活

 

■草人儿

 

几根茶叶

一片柠檬

两颗红枣

它们在一只透亮的玻璃杯里

浮动着

 

我喜欢这片阳光

这把躺椅

这杯茶

 

像是一种生活对另一种生活的问候

我慢慢伸出手

我说，我认识你

 

去了一趟巴丹吉林

 

■牛庆国

 

这么多针尖大的沙子挤在一起

连绵起伏

但它不叫疼痛

而叫苍凉

 

如果说这苍凉是一块伤疤

坐在沙丘上的那人

是不是一粒盐呢

风中的巴丹吉林

扭动了一下身子

 

沙子细小的叫声

是它和头顶的一只鹞鹰在对话

 

此刻 一个人多余的潮湿都被蒸发了

多干净

我忽然渴望来这里流放

像一把芨芨草

剩下的时间 只为活着

 

回来的路上

衣袋里装着一把沙子

那是贴在我身上的干燥剂

 ——原载《甘肃日报》2011年1月24日百花版（总第220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