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雪

东北的雪，气势磅礴。在狂风暴雪面前，感到的只是自己的渺小。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那轻轻挥动的大笔，瞬间涂改了八千里江山的颜色，那不是一个帝王气吞万里的气魄，不是一代文豪指点江山、胸怀天下的豪情，而是大自然漫卷天下的杰作。年复一年，似乎轰轰烈烈而来，又张扬而去，但雪的目光深邃，所在之处，那冰冻的表情，赢得白茫茫的一片沉默。

其实，在这表象的背面，更喻示着东北春天的浪漫，夏的丰腴与秋的收获。

于是我常常想，这历时近半年的沉默，是否值得，是否过于残酷，让东北的冬天更多了一些悲情，在单调中多了大把的无奈。

叔叔告诉我，他小时候差点被一场大雪冻死。三个同村的同学回家途中，突然天降大雪，周遭的世界瞬间被狂野的雪所征服。人变得寸步难行。路不见了，只有路旁的白杨棵棵挺立，迷雾般站在那里。人在风雪中，亦如一片雪花，随狂风而去。一步一挨，脚下无根，那种艰难，叔叔现在也不愿意回想。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他们只能跪服在雪地里，一点点向模糊的村子爬去。

村子的前面是一片松林，雪势顿减。短短的十二里路竟爬了近六个小时。家就是希望的方向，村子那样的近，而特殊的情境又让他们感觉那么远。而他们早已耗尽了气力，尤其叔叔体力透支的更为严重，连动的气力都没有了，瘫软在深深的雪里。

平时，三步并二步，蹦蹦跳跳就可以到的松林，而今目边所及的距离如同耸立着重重千山，片片丛林。

你俩走吧，快回村叫人。我在这儿等你们。

不行。要走一起走。

就这样，人性的光辉冲破自我体能的底线。东北人都知道，只要在雪地里倒下，你就永远不会再起来。

叔叔就这样被两个同学拖到了家。雪，铸打了他们一生的情谊，这是生死之交。叔叔说到这儿，流下了泪。

东北的雪，钢硬无比。在最冷的时刻，可以让伸出的手指瞬间冻僵，可以让男人外出小便时，瞬间滴水成冰，变成黄黄的一段冰柱。这不是魔术，而是现实。

被冻僵的手与脚，只能用雪来反复揉搓，直到有了知觉，皮肤通红。第二天，就会复好如初。

平时，更多的时候，东北人坐在热乎乎的屋子里，看着窗外的漫天飞雪，体会雪的柔情。东北农民的话题离不开雪，大雪兆丰年。雪成了心头的热盼，喝一口辣酒，心中美滋滋地盘算着来年的光景。

风停雪止。雪地洁白，年轻人一串串脚印在前行，或深或浅，或曲或直，延伸着东北的未来，而风景并不寂寞，树木戴上厚厚的白帽子，雾气中形成的雾松更成为东北奇特的雪景。

小姑娘小伙子打闹着嬉戏着，吃着雪糕，咬着冰糖葫芦，弯腰、抓雪、团成球，打向对方，一气呵成。东北人冬天吃雪糕，成为南方人眼里不可思议的怪事。而小孩子小虎下山般冲了出来，成群结对地在雪地里打滚，缠着大人堆雪人，把自己不舍得吃的小红果随手变成了雪人的红鼻头。而居家过日子的妇女，把雪变成天然的大冰柜，鱼肉埋在雪里，现吃现拿，雪特有的新鲜风味也就散浮在菜香里。

东北的雪，大片飘落漫天飞舞如东北男人一般豪放粗野，而那片片雪花，晶莹剔透如东北女人般灵秀可人。

冰雪消融的时节，雪，悄然而去，成为东北人新的一年里特有的怀念。

但，雪知道，它还会重新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