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日报》名家访谈——朱赢椿:一个设计师的后现代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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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师范大学的随园校区,被称为“东方最美的校园”,在这个宁静优美又充满着青春浪漫的校园里,有一个飘着书香的优雅小院,它仿佛空谷幽兰,让所有经过的人,都忍不住会驻足观看。
它便是“随园书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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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日报》1月9日A9版http://njrb.njnews.cn/html/2012-01/09/content_1132363.htm
随园书坊的花墙里面,是一个铺着青砖的小院,迎面房屋的形状有点奇怪,为了避让一棵古老朴树的枝桠,屋顶生生地缺了一角。冬日树枝的影子,被阳光印在白墙上,如铁笔勾出的图画,屋子与树浑然一体。走过木地板的长廊,尽头是一个典型江南风味的屋檐与木门。进了木门,左手是一间长长的图书展示厅,右手,是工作室。随园书坊的主人朱赢椿的画案,在工作室最里面的二楼上。
每天的清晨,朱赢椿都伏在画案前面,这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刻,与他熟悉的都知道,不要在这时候找他。找也找不到,他的手机关机。这是他的创作时间,他不是在做书的设计,而是在画画。他用毛笔,细致地在画着蚂蚁、蜗牛、蝴蝶、蜘蛛……屋顶天窗的光线,使他的脸有些斑驳而模糊,而他笔下的画是清晰的。
朱赢椿说,我在大学的专业,是中国画,工笔。
一把裁书的纸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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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很现代的书,却用缝纫机踩上了装订线。翻开来,赫然露出一把纸刀,刀尖朝上,简朴锋利。如果再翻,就会发现,这本名为《不裁》的书,每一页是需要裁开来读的。于是,你就用那把纸刀,裁一页,读一页。读完这本书,手上就是一本自制的毛边书了。书的边缘变得毛糙、柔软,散发出一股好闻的纸的芳香。就这样一把纸刀,裁开了另一个世界。可以说,也是裁出了朱赢椿的另一个人生。这本书,获得了“世界最美的书”。这让朱赢椿一下子走到了聚光灯的底下。除了国内各个城市的爱书者们蜂拥而至,美国、德国、英国、日本、韩国的同行和爱书人也纷至沓来。
一把纸刀成就了一段江湖传奇。
在这把刀现身江湖之前,朱赢椿是孤独的。他也曾设计出一本又一本令人喜悦甚至惊奇的好书,然而他是孤独的。他只是一本接着一本,没日没夜地完成着他的设计稿。
“在我小的时候,我常常会一个人跑到离家、离村子很远的一个空地里,爬到一棵树上,躲在上面,自己一个人玩。我的天性是孤独甚至害羞的。然而在这独处的时候,我会发现别人不会发现的东西。我用另一个视角,安静地打量着这个世界。我对世界的感知,会更敏锐。”
然而,他终于打造出了属于他自己的一把刀。这把刀,为他划开了一扇通向广阔世界的窗子。他用这把纸做的刀,打通了时尚与传统,中国与世界。
纸是一种生命,与朱赢椿气息相连。
“纸是有情感的,它的厚薄、色彩、味道,都在表露它的情感。如果把这情感利用好,人们拿到这本书的时候,没有读内容,就能感觉到它的情感的。就会被它感染,就能沉浸其中。”
“不只是纸,书上的一切材料,都是有情感有生命的。就看你能不能发现,能不能表达。书的装订线、书脊、正文的留白、字体的大小、封面的材质,都可以做出千变万化。把它们用活了,书的美就没有止境。”
“一本好书,从拿到手的一瞬间,就能感觉到它的不一样。每一个地方都有讲究,每一个细节都不会放过,每一处又要显得那么和谐。对于我来说,一本书,它不只是一本书,它是一个有生命的艺术品。”
“当然,书的设计,是为图书的内容服务的。所以,我的工作室又叫‘书衣坊’。我的设计,就是为一本书,做出一身合体的美丽的衣裳。有人说,书不用设计,内容好就行。这话也对,有人就喜欢裸露的样子,那也是一种美。可是毕竟穿得体漂亮的衣裳是更多人的选择。”
一群打架的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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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相当一段时间,朱赢椿很忙。接待四面来客,接受赞叹与鲜花,他沉没于这样的忙碌当中,也沉浸于其中。
那是一个阴郁的午后,他从随园的一块偏僻地空地上走过,忽然看到眼前密密麻麻聚集了一大群的蚂蚁。走近一看,蚂蚁们竟然打成一团。
“它们这是为什么呢?它们一定有它们自相残杀的理由,可是在我们人类看来,这是多么的可怜。可是,如果有谁在我们人类的头顶观看,是不是也会认为我们一样地可笑呢?”
从这天开始,朱赢椿每天都带着一架相机,在校园里寻找着蚂蚁。一年以后,他做出一本属于他自己的书。
“在死亡面前,朋友始终比我平静。他在清凉的秋风中安详地离去。我为他唱了一夜的歌,虽然我吹不响竹笛。你听不见我的声音。但我知道他能听见我的歌唱。”
一只蚂蚁趴在竹笛上,一动不动,页面的左下角,是两行蚁迹般,简约到极处的文字。大片的页面,留给了空白。那只永远吹不响竹笛,却用整个生命在唱歌的蚂蚁,是主角。在这本书里,它用它弱小的生命,记录了一个社会。一个我们熟识的,却熟视无睹的身边的世界。
我们总是埋头于自己的生活,从来不肯从高空去俯看自己,了解真实的自己,了解自己真实的生活。也许,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朱赢椿、周宗伟创作了《蚁呓》,他们希望人们能有一个机会,俯看自己,了解真相。
这是一个用镜头记录蚂蚁生命历程的书,这是一本用手术刀般的文字,解剖一个社会的书,这是一本留下大量的空白,逼着人们去向更深处思考的书。
那是一只初生的小蚂蚁,它在四处寻找自己。经历了漂泊、逃亡甚至死的威胁,它慢慢学会了生存和思考,并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同类。这是一个如此庞大的社会,每只蚂蚁都承担着自己的角色,辛勤忙碌,不知疲倦。而且看起来,又是那么的踏实、满足。小蚂蚁必然要在这个社会之中,寻求自己的位置。即使是一只蚂蚁,也不甘心自己被淹没,即使一只蚂蚁,也有着当英雄的梦想。所以,蚂蚁的社会,也有着不平静,有着危难,有着一触即发的战争。可是我们没有想到的是,战争,爆发得竟如此轻率。幸而这只是发生在蚂蚁的世界。
战争面前,蚂蚁一个个失去了理智,失控的情绪相互感染,热血烧燃了身躯。于是,我们就看到了血肉横飞的战场。当我们俯身察看这场渺小如蚂蚁的战争,也无法保持镇静。无数的蚂蚁,从各个角落源源不断地加入到这死亡的屠宰场。其勇气令人叹息而失色。战斗是短暂的,死亡却成为永恒。大战过后,惨状目不忍睹。绝大多数的蚂蚁们已然丧身于此。大片的土地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堆满了一动不动的尸体。作为人类,作为旁观者,我们丝毫不能理解,这拼死的厮杀到底所为何事?我们不能理解,因为我怀着悲悯之心,在从高空俯视。
死亡之后,是无边的沉寂。即使是一只小小的蚂蚁,它也要重新审视自己生命的意义。
当幸存的蚂蚁拖着伤痛之躯远去之时,朱赢椿又试图寻求心灵的归依。孤独的蚂蚁为了摆脱孤独而寻求群体,融入社会,最后在残杀的阴影下,重新回到孤独。如何消除这一孤独呢?蚂蚁开始回到平静的生活当中去,在那平凡之中,去忍受种种无奈,去发现种种愉悦。当内心的冲动渐渐平息之后,它与自然达成了和谐。于是,蚂蚁们,终于可以在平静中生活,在宁静中死去。
这是怎样一个简单的历程,蚂蚁却用去了它的一生。当我们俯视这一切时,只需一盏茶的工夫。然而,一日长于百年。
朱赢椿用这本书,开始了自己的另一种人生。他从“为他人做嫁衣裳”的幕后,走到了前台。他已经不满足于用纸刀来表达自己的内心,他用他的镜头来表达。
这本《蚁呓》第二次为他赢得了“世界最美的书”。然而这次对他的意义,要远远超过《不裁》。一群蚂蚁,使他开始走向另一个自己。
一只豢养的蜗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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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只偶尔被他捡到的蜗牛。雨后的随园,有许多的小水洼。一个水洼的边上,有两只蜗牛在散步。漫不经心的行人,一脚踩碎了一只蜗牛的壳,朱赢椿捡回了另一只落单的,把它养在自己画案前的窗台上。
每天观察这只蜗牛,成了他最快活的事。
事实上,许多人都说他是一只蜗牛。而且,这是气恼时才说的。因为交给他的书,总要等待很久,才会拿到。他总是说,不要急,不要急。当他拿到一部他喜欢的书稿之后,他总是慢慢翻看,放着,有时间,再拿起来翻翻。他在找感觉。找感觉,是不能急的。
“急急忙忙做出来的东西,那是工匠做的。做不成一个独特的艺术品。一本好书,应该是一个独一无二的艺术品。我要先在心里找到那个打开它的钥匙。我把它叫做‘概念’。做一本书,要有概念,没有概念,你做不好。没有概念,他喊我是蜗牛也没用。我动不了手。”
蜗牛慢有慢的道理。现在,本来就很慢的朱赢椿,竟然养了一只蜗牛,还要学它的慢。
朱赢椿的面前放着一个大大的调色盒,搁着几支毛笔。他交代他的助手:我看蜗牛的时候,不要打扰我。
他在纸上,画下了蜗牛的一个个形态。他用这一个个形态,阐述一个“慢”的道理。
“我们不是太慢了,而是太快了。我们那么快,到底要奔向何方?我们那么快,有多少时间留给了自己?”
这一次,他自己用笔画出了一本书,书的名字叫《蜗牛慢吞吞》。书的封面上是一只爬出了很远,已经到达书的尽头的蜗牛。在它的后面,留下了弯弯曲曲的银色的爬痕。
“开始的时候,蜗牛爬的痕迹是我画的。可是怎么看都不舒服。我忽然想,为什么不请蜗牛自己来爬一下呢?我就把蜗牛放到一张纸上,让它自己往前爬。爬得真是慢啊,可是它一直在往前,弯弯曲曲,可是那弯曲,多自然,多美!这是我养的这只蜗牛,帮我做的最后一件事。它爬好了,我就把它重又放还到自然。”
是的,这么好看的轨迹,是画家画不出来的。那不是因为美,而是因为自然。
“慢是回归自然,慢是天人合一。慢是治疗现代病的一剂良药。”
一本“无厘头”的诗集
“著名书籍装祯设计师朱赢椿出版了一本诗集。”这一消息立即在读书界引起一片议论。当人们拿到这本诗集时,无不惊讶。不是惊讶朱赢椿如何一夜之间成了一名诗人,而是,这是一本非常非常奇怪的诗集。
诗集的名字叫《设计诗》。里面是诗,因为有诗句。诗句的排列很奇怪,可谓奇形怪状。然而这形状也是诗。除了诗句之外,他还在用字句排列的形状在表达他的诗意。于是,画面是诗,诗句是诗。画与诗句组合起来,成为“设计诗”。这样的诗跟我们概念里的诗又不一样,并不讲究意境或者韵味,它让人看了之后,禁不住会笑出声来,会心的笑,快乐的笑,一怔之后,开怀的笑,还有,无奈的笑。
其实,只有非常熟悉朱赢椿的人才知道,这才是朱赢椿的本性。他是一个好玩的人。他是一个每时每刻,都会在生活中制造出笑声的人。他一个动作,一个表情,都可能引发哄堂大笑。如果你听到电话里用一种似是而非的家乡话在跟你套近乎时,他可能是朱赢椿。如果你听到朱赢椿在用一种非常认真严肃的口气跟你讲一件事时,这件事一定是一种玩笑。他是个随意洒脱而散淡的人。对他来说,似乎从来都没有让他沉重焦虑痛苦的事,除了他设计的书被印砸了。
现在,他用一本书,很好地表现出了他的真我。真正要读懂朱赢椿,就要读这本《设计诗》。这里面有他的灵感、智慧、狡诘、善良、天真和浪漫,还有时尚。
说到时尚,不得不描述一下朱赢椿的形象。他总是穿着一身深色的,类似于修道士的长袍。戴一副圆圆的,徐志摩戴的那种眼镜。长长的头发,远看有些忧郁,走近了,发现他满脸都是笑意。遇到迷恋《哈利·波特》的小朋友,他会做出挥舞魔杖的姿态,孩子们立即会拍手欢呼,因为他活脱脱就是电影里的“斯内普教授”。(申赋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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