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此先王置酒处也”为韵)

甄别南菁书院古学超等第八名 刘翰

 

    漳水风寒，潞城云紫。浩气横飞，雄狮直指。与诸君痛饮，血战余生；命乐部长歌，心惊不已。洒神京之清泪，藩镇无君；席部落之余威，沙陀有子。俯视六州三部，须眉更属何人；悬知万岁千秋，魂魄犹应恋此。

 

    方李克用之克邢州也，大敌既破，我军言旋；霓旌渐远，露布纷传。虽贼满中原，饮至之仪已废；而师归故里，凯歌之乐方宣。更无围驿连车，醉教水沃；除是临江横槊，著我鞭先。

 

    有三垂冈者，一城孤倚，四战无常；远连夹寨，近接渠乡。于是敞琼席，启瑶觞。举烽命釂，振衣远望。快马健儿，是何意态！平沙落日，无限悲凉。听百年之歌曲，玩五岁之雏郎。空怜报国无期，慕麒麟于汉代；未免誉儿有癖，傲豚犬于梁王。

 

    座上酒龙，膝前人骥。磊块堪浇，箕裘可寄。目空十国群雄，心念廿年后事。玉如意指挥倜傥，一座皆惊；金叵罗倾倒淋漓，千杯未醉。无端长啸，刘元海同此丰神；未敢明言，周文王已先位置。

 

    胜地长留，厥言非偶。问后日之墨缞，果当年之黄口。壮猷乍展，誓扫欃枪；陈迹重寻，依然陵阜。怅麻衣之如雪，木主来无；皎玉树以临风，山灵识否？峰峦无恙，还当陟彼高冈；杯棬空存，岂忍宜言饮酒。

 

    雏凤音清，鼎龙髯去。先君之愿克偿，佳儿之功益著。临风惆怅，何处魂招；大雾迷漫，定知神助。生子当如是，孙仲谋尚有降书；杀人莫敢前，朱全忠闻而失箸。三百年残山剩水，留作少年角逐之场；五千人卷甲偃旗，重经老子婆娑之处。

 

    世有好古幽人，耽吟健者。时载酒而题诗，试登高而望野。云霾沛郡，莫寻汉祖高台；日照许都，空拾魏王片瓦。回忆一门豪杰，韵事如新；剧怜五季干戈，忧怀欲写。茫茫百感，问英雄今安在哉！了了小时，岂帝王自有真也。

注释： 

［刘翰］清末武进人，著有《南归日记》。曾在南菁书院（江苏江阴）读书。

［甄别］一种考试。该赋是王先谦任教书院时对学员的一次“古学”科目考试。题目一样，要求以李存勖（音“续”）的一句话“此先王置酒处也”为韵。刘翰获得第八名。

［李克用］（公元856年—908年），沙陀人，世居山西，仕唐职。其父朱邪（音“诸爷”）赤心，唐懿宗赐姓名为李国昌。李克用剿灭黄巢起义有功，授河东节度使。后封晋王。朱温灭唐朝建立后梁，李克用打着唐朝旗号继续与其对峙。其子李存勖建立后唐后，追尊李克用为后唐太祖，谥武皇帝。别号“李鸦儿”。因一目失明，又号“独眼龙”。

［三垂冈］山名，也叫三垂山，由大冈、二冈、小冈三个小山冈组成，今名二冈山。位于山西省长治市与潞城市交界处，李村沟东。唐末（890年）李克用攻打朱温党羽孟方立，占领邢州（今河北省邢台市）、泽州（今山西省晋城市）、潞州（今山西省长治市），在三垂冈置酒庆功。二十年后，李克用儿子李存勖在此大破朱温军，以后又消灭了后梁。 

［漳水］发源于山西，分清漳、浊漳，两漳均多源。合流于河北省西南边界合漳村，向东流入卫河。《山海经》记“发鸠山”：“漳水出焉，东流注于河（黄河）。”因河流改道，今漳河汇入海河。

［潞城］唐朝潞州，今长治市。长治市东北20公里有潞城市，古称“潞子国”。

［雄狮]疑为“雄师”，待查。“雄狮”为比喻，亦通。

［乐部］宫廷乐队。古代中央政府设乐府，清代改为乐部。

［神京］首都。

［藩镇］唐朝于重镇设节度使，称藩镇，掌地方所有军政大权。

［沙陀］西突厥一部，即沙陀突厥。唐朝时在今新疆境内一带活动。后唐皇帝李克用、李存勖，后晋皇帝石敬塘、后汉皇帝刘知远均为沙陀人。

［六州三部］山西、河北一带州县（待考）。

［须眉更属何人］男子汉之称还能属于何人？

［悬知]遥知，预知，料想。

 [邢州]今河北省邢台市。昭义军节度使孟方立把帅府由潞州迁往家乡邢州，并依附朱温。被李克用击败。

［言旋]回还。“言”字无义，是词头前缀或语气衬字。《诗·小雅·黄鸟》：“言旋言归，复我邦族。”

［霓旌］本为仙人的云霞旗，后也指缀有五色羽毛的旗帜，为古代帝王仪仗之一。亦借指帝王。

［露布]此指报捷的文书，不加封。

［饮至之仪］上古诸侯朝会盟伐完毕，祭告宗庙并饮酒庆祝的典礼。后代指出征奏凯，至宗庙祭祀宴饮庆功之礼。

［围驿连车，醉教水沃］沃，浇水。宋·薛居正等《旧五代史·唐书·武皇纪上》：［中和四年（唐僖宗年号，公元884）五月］是月，班师（胜利回师）过汴（今开封）。汴帅（朱温，曾参加黄巢起义，后降唐，唐僖宗赐名全忠。建立后梁，改名朱晃。谥号神武元盛孝皇帝，庙号太祖。）迎劳（慰劳）于封禅寺，请武皇（李克用）休于府第，乃以从官三百人及监军使陈景思馆（动词，住馆舍）于上源驿。是夜，张（安排）乐陈（设）宴席，汴帅自佐飨（陪宴），出珍币（礼物）侑（音“有”，劝）劝。武皇酒酣，戏诸侍妓，与汴帅握手，叙破贼事以为乐。汴帅素忌武皇，乃与其将杨彦洪密谋窃发（发兵）。彦洪于巷陌连车树栅（将战车竖立成栅栏），以扼（扼守）奔窜之路。时武皇之从官皆醉，俄而（一会儿）伏兵窜发，来攻传舍（馆驿；“传”音去声）。武皇方大醉，噪声动地，从官十余人捍（抵御）贼。侍人郭景铢灭烛扶武皇，以茵幕（帐帷）裹之，匿于床下，以水洒面，徐（慢慢）曰：“汴帅谋害司空（官名，唐代为一种虚衔，三公之一。此指李克用）！”武皇方张目而起，引弓抗贼。有顷（一会儿），烟火四合，复大雨震电，武皇得从者薛铁山、贺回鹘等数人而去。雨水如澍（通“注”），不辨人物。随电光登尉氏门（汴州南门），缒（音“坠”，用绳吊下）城而出，得还本营。监军陈景思、大将史敬思并遇害。《资治通鉴》二五五卷也有记载。

［临江横槊］曹操曾在长江赤壁军前横槊（狼牙棒、丈八矛均叫槊）赋诗。李克用三垂冈席上有伶人唱《百年歌》（见文后附）。

［着我鞭先］打马先行。应为“先我着鞭”，为押韵“先”字放在句末。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赏誉》刘孝标注引《晋阳秋》：刘琨《与亲旧书》曰：“吾枕戈待旦，志枭逆虏，常恐祖生（祖逖）先吾著（同“着”，接触，指鞭马）鞭耳。”

［一城孤倚，四战无常]潞州城据三垂冈约15公里，唐末，河东节度使李克用与宣武节度使朱温争夺潞州，潞州四度易手，第五次李存勖大胜。

［夹寨］[生子当如是]公元907年，朱温篡唐自立，国号梁（后梁），定都开封。朱温派兵10万再攻潞州。守将李嗣昭闭关坚守，梁军便在潞州城外筑起一道长城，状如蚰蜒，内防冲突，外拒援兵，谓之“夹寨”。两军相持年余，李克用死后，李存勖出奇谋攻破梁军,仅百余骑逃走,朱温在开封闻讯，惊叹道：“生子当如是。李氏不亡矣！吾家诸子乃豚犬（猪狗）尔！” 。今长治城西有南寨、北寨村。

［渠乡］似乎应为“近连夹寨，远接渠乡。”渠，其，他的家乡；李克用生于雁北。

［琼席]［瑶觞]玉的席子；玉的酒杯。代豪宴。

［举烽命釂］举起火把，一饮而尽。汉·班固《西都赋》“割鲜野食，举烽命釂。” 李善注《文选》引《说文》：“釂（音叫），饮酒尽。”张铣注：“言举火以促饮。”

［百年之歌曲］席上，伶人唱晋·陆机《百年歌》，共十首，唱人生百年，每首十年。（见文后附）

［雏郎] 小儿。《新唐书·唐本纪》第五：存勖，克用长子也。初，克用破孟方立于邢州，还军上党，置酒三垂岗，伶人奏《百年歌》，至于衰老之际，声甚悲，坐上皆凄怆。时存勖在侧，方五岁，克用慨然捋须，指而笑曰：“吾行老矣，此奇儿也，后二十年，其能代我战于此乎！”

［傲豚犬于梁王］后梁朱温闻李存勖大破潞州夹寨，惊叹道：“生子当如是，李氏不亡矣！吾家诸子乃豚犬（猪狗）尔！”

［慕麒麟于汉代］汉武帝在未央宫建麒麟阁，绘功臣图像，以示嘉奖，并向天下昭示其爱才之心。此句表示李克用有建功报国之志。

［酒龙］以豪饮著名的人。 唐·陆龟蒙《自遣》诗之八：“思量北海徐刘辈，枉向人间号酒龙。” 清·钱谦益《次韵答茅孝若见访》之三：“掉尾羞盐虎，垂头羡酒龙。”

［膝前人骥］小儿李存勖像千里马。

［磊块］也作“块磊”，比喻郁积在胸中的不平之气。宋·陆游《家居自戒》诗之三：“世人无奈愁，沃以杯中酒，未能平磊块，已复生堆阜。”

［勘浇］应为“堪浇”，待查。可用酒浇愁。

［箕裘可寄］比喻祖上的事业有人继承。子弟由于耳濡目染，往往继承父兄之业。《礼记·学记》：“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 好的冶工，能修补破器，就像补皮裘；好的弓匠，揉制角弓，就像编箕筐。

［十国］李克用在世时，虽有割据势力，但尚未形成后来的十国。

［玉如意指挥倜傥］如意由痒痒挠演变而来，一种弯弯的工艺品，有各种材质。倜傥，音“递躺”，豪爽无拘束。李克用手执玉如意，潇洒指挥战斗，大获全胜。或者指酒席上指点江山，口无遮栏，语惊四座。

［金叵罗]金制大酒杯。在李白《对酒》二：“蒲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

［刘元海]刘渊（？-310），字元海，匈奴人，熟习汉文化。西晋时建立汉朝（后改为赵，即前赵),定都平阳（临汾），占据山西，多次在上党打胜仗。

［丰神］丰采神韵。

［周文王位已先置]周武王即位，尊父为文王。此言李克用虽已具帝王资质，但要等儿子即位后受尊封。

［厥言非偶]此言没有第二句。

[墨缞]黑色丧服。缞，音“摧”。李克用死后，李存勖穿着孝服攻打朱温。《旧五代史·梁书·敬翔传》：“臣闻李亚子（李存勖）自墨縗统众，於今十年，每攻城临阵，无不亲当矢石。”

［黄口]雏鸟，喻幼儿，指李存勖。

［壮猷］宏大的谋略。《诗·小雅·采芑》：“方叔元老，克壮其犹（通猷）。”郑玄笺：“犹，谋也；谋，兵谋也。”朱熹注：“犹，谋也；言方叔虽老，而谋则壮也。”

［欃枪］彗星，不吉利，喻邪恶势力。

［陵阜]丘陵，指三垂冈。

［麻衣]战士穿着白色孝服。

［木主来无]李克用的灵位来了吗？。

［皎]白色。

［玉树临风]喻英俊少年李存勖。

［无恙]无灾祸，无变化。

［陟]登山。

［杯棬］木制酒杯。

［雏凤］ 比喻有才干的子弟或年青人。李商隐：“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鼎龙]喻李克用。

［大雾迷漫]李存勖借大雾向夹寨发起进攻。

［孙仲谋尚有降书]三国东吴开国皇帝孙权，字仲谋。曹操赞孙权：“生子当如孙仲谋”。全句意为：虽然孙权得到曹操称赞，但他也曾有投降书。

［失箸]手中筷子落地。汉末曹操请刘备宴，曹操煮酒论英雄，刘备吓得掉筷子。

［三百年]唐朝历290年。

［老子婆娑处]老子，父亲；婆娑：放逸不羁的样子。指男子自夸襟怀豪放。《晋书·陶侃传》：“将出府门，顾谓愆期曰：‘老子婆娑，正坐诸君辈。’”宋·辛弃疾《沁园春·弄溪赋》“徘徊久，问人间谁似，老子婆娑。”

［耽吟]沉缅于酒乐。

［沛郡]今江苏省沛县。刘邦故乡，刘邦起兵，自任沛公。

［许都]今河南省许昌县。曹操（后封魏王）迁汉献帝于此，曹丕建魏，定都于此。

［五季]五代，即梁、唐、晋、汉、周。

［了了小时]小时候很聪明。《世说新语·言语》：孔文举（孔融）年十岁，随父到洛。时李元礼有盛名，为司隶校尉。诣门者皆俊才清称及中表亲戚乃通。文举至门，谓吏曰：“我是李府君亲。”既通，前坐。元礼问曰：“君与仆（我）有何亲？”对曰：“昔先君仲尼（孔子）与君先人伯阳（老子，名老耽，又名李耳，字伯阳）有师资之尊，是仆与君奕世（一代接一代）为通好也。”元礼及宾客莫不奇之。太中大夫陈韪后至，人以其语语之，韪曰：“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文举曰：“想君小时必当了了。”韪大踧踖（音“敌急”，不自然）。

案：

文见清代刘翰《李克用置酒三垂冈赋》（以“此先王置酒处也”为韵）。本文收入清末王先谦《清嘉集初编》，此书是作者在南菁书院（在江苏江阴）讲学时学员试卷、习作的选编，是作为科举需要的范文收录的。本文题目原是甄试题，要求学员以李克用置酒三垂冈这一历史事件赋咏，并以“此先王置酒处也”七字为韵，也就是赋分七段，依次以“此、先、王、置、酒、处、也”七字结尾。这一历史事件见《新五代史·唐庄宗本纪下》。沙陀将领李克用（856-908）于公元894年平定内部叛乱后在上党（今山西长治）三垂冈（在潞城）置酒祝贺。伶人奏《百年歌》，曲到衰老之际，声甚悲凄。当时李克用的五岁儿子李存勖在侧。李克用慨然捋须，笑曰：“吾行老矣，此奇儿也，后二十年，其能代我战于此乎？”唐哀帝天佑五年（公元908年），李存勖继父位于太原，同后梁朱温作战，出兵过三垂冈，叹曰：“此先王置酒处也。”会大雾弥漫，兵行雾中，大破梁军。王先谦以此历史事件命题，令学员作赋，并要求以李存勖原话为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