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理与人伦:儒家对现实秩序的构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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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理与人伦:儒家对现实秩序的构建
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儒家与墨家被称为显学,但对后世政治和文化影响最大的还是儒家。 [1] 儒家对往生和来世不感兴趣,只关心现实人生,探讨现实世界的秩序的维持和重建问题。儒家将现实社会的等级秩序称为人伦,认为人伦是天道的体现。
一、克己复礼是为仁
一般认为,儒学的开创者是孔子。孔子的思想主要保存在《论语》中。《论语》多半记录孔子与弟子、时人的简短对话,是研究孔子思想最可确信的史料。 [2] 《论语》中记载说,当孔子在匡被围的时候,他感叹说:“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3] 孔子认为他的学说是上承周文王,他有责任将“文”传承下去。他将“周之德”称为“至德”。 [4] 孔子最崇尚周礼,而周礼的制定者据说是周公, [5] 他在晚年赠深情地感叹:“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也。” [6]
孔子第一次提出了“仁”,将“仁”作为为调整统治阶级内部矛盾的原则。仁有多重含义。仁是“爱人”,又指“克己复礼”,还指恭、宽、信、敏、惠。从根本上说,仁是忠恕之道。所谓忠,就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7] 所谓恕,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8] 孔子认为,仁、礼有着密切的关系:“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仁是内在的,礼是外在的,仁决定礼,礼反映仁,仁更根本、更内在。“仁”表现在政治上,就是为政以德。孔子说“克己复礼为仁”,“克己”在后来被解释成克制私欲,宋明理学家片面发展了“以理制欲”的思想,把天理与人欲对立起来,形成了禁欲主义的传统。 [9]
对于个人来说,孝是实行“仁”的根本。孔子认为,“孝”不仅仅是指子女从物质上赡养父母,而且重要的是要尊敬、善待父母,也就是“孝敬”。孔子说:“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10] “孝敬”的另一含义就是“无违”,也就是不违背父母的意愿,就是要顺从父母的意志,“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11] “孝敬”的另一内容,是死后“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12]
孔门后学孟子发展了孔子的仁学。 [13] 孟子说:“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兴废存亡者亦然。” [14] 要行仁政,首先要以民为本,“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15] 要得天下,最重要的是得民心。统治者要与民同忧共乐,不要用严刑峻法治理国家,要教育百姓去修养孝悌忠信。经济上要使百姓有自己的田地,同时要保证百姓不违农田。轻易不要发动战争,“率土地而食人肉”, [16] 最后会失去人心,失去天下。德治首先要求君主自身有道德。“正君心”是大臣的职责,如果君主有错误,大臣首先要反复劝说,如果反复劝说君主仍然不听,就离开这样的君主,实在不行,甚至可以更换君主。
无论是君主还是大臣,都要自觉地修养自己的德性。道德修养的方法有存心、养心、尽心等。存心就是保持自己的善心。如果失去了善心,就一定把它找回来。养心就是不断地培养自己的善心。养心的途径,一是寡欲,二是养浩然之气。寡欲就是节制感官欲望。“浩然之气”是一种道德精神力量,是结合“义”与“道”,经过平日修养积累而形成的。有了这种至大至刚的浩然之气,就可以“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 [17] 真正做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18] 尽心就是通过不断的存心和养心,最终使人的善心达到完美的状态。将心之善性修养到很高的境界时,就认识到人性之善,知道人性之善,就明白了天道,从而达到事天行善的天人合一境界。道德修养达到这一境界的君主和大臣,就可以实行仁政,最终使天下归于至善,实现太平盛世。
二、二十四孝的故事
曾子发展了孔子的孝道。 [19] 曾子说:“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20] 慎终是指办理父母丧事要认真慎重,追远是指祭祀祖先要虔诚,二者都属于孝道。孝道对于移风易俗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曾子对父母就很孝敬。《孟子·尽心下》中记载,曾子的父亲曾皙喜欢吃羊枣,他死后,曾子为避免思亲悲伤,便不再吃羊枣。公孙丑以为脍炙比羊枣好吃,对曾子之孝提出质疑。孟子说,脍炙人们都觉好吃,而羊枣则为曾皙个人嗜好,因此曾子不忍食,正如避讳尊亲之名而不避姓一样,因为姓是人们共同的,而名是个人独有的。曾子不食羊枣正表现了孝亲之诚。 [21] 《论语》中记载,曾子有病,将弟子召来,对他们说:“启予足,启予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 [22] 保护身体不轻易受到毁伤,是孝道的体现。《孝经》上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23]
后人将历代孝子故事编成《二十四孝》,作为学习的楷模。 [24] 不过其中有的故事显然出于虚构,以极端化的行为突出孝的坚忍。如第十二个故事《埋儿奉母》写晋代的郭巨原本家道殷实,父亲死后,他把家产分作两份,给了两个弟弟,自己独取母亲供养,对母极孝。后家境逐渐贫困,妻子生一男孩,郭巨担心,养这个孩子,必然影响供养母亲,遂和妻子商议:“儿子可以再有,母亲死了不能复活,不如埋掉儿子,节省些粮食供养母亲。”当他们挖坑时,在地下二尺处忽见一坛黄金,上书“天赐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夺”。夫妻得到黄金,回家孝敬母亲,并得以兼养孩子。清代学者评论这则故事,认为不近人情,近乎残忍。
再如第十八则故事《卧冰求鲤》写琅琊人王祥生母早丧,继母朱氏多次在他父亲面前说他的坏话,使他失去父爱。父母患病,他衣不解带侍候,继母想吃活鲤鱼,适值天寒地冻,他解开衣服卧在冰上,冰忽然自行融化,跃出两条鲤鱼。继母食后,果然病愈。王祥隐居二十余年,后从温县县令做到大司农、司空、太尉。为何用体温融化冰而不用工具凿,也让人费解。
三、何为中庸
发展孔子中庸思想的是子思,他是孔子的嫡孙,受业于孔子的弟子曾参。子思由卫国到了宋国,开始写作《中庸》。 [25] 所谓中庸,也就是以中为用或用中,指思想行动严格遵行周礼,不能有任何偏颇。君子具有中和美德,小人则相反。诚也就是中道,是中庸的本质。
《中庸》从各个方面阐释了致中和的方法。中庸之道被提升到了世界观的高度,视为宇宙的本体和法则:“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26] 率性即自觉按照天赋的中和之德行事,这就是道。要使自在的性发展成为自觉的道,必须经过修道的过程,这就是教。要治理国家,必须从修身或诚身人手,而修身侧重于知、行两个方面。知的内容是仁、知、勇,仁为根本,知是知仁,勇是行仁,“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27] 这是知的五种方法。笃行即忠实地去践行,就是要知行合一。
慎独也是致中和的主要方法,即在独处无人之时,同样需要谨思慎行,不能有丝毫疏忽放纵。一般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循规蹈矩,这是迫于舆论压力和社会监督,在独处之时依然唯道是从,才算是真正的“尊德性”。通过致中和,就能使自在的性发展成为自觉的道,从普通人修养成为至诚的圣人。
四、人生的四个层次
对儒家的家政治伦理观念进行系统化、理论化阐发的是《大学》。《大学》原是《礼记》中的一篇,其作者,或说是乐正克,而乐正克据说是孟子的弟子。 [28] 《大学》为历代封建统治者的治国之道奠定了基本格调。
《大学》的主要思想内容可以简单概括为“三纲领”和“八条目”。《大学》开宗明义指出:“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29] 所谓“明明德”,就是要修养天赋的善德;“亲民”指治国安民之事;“止于至善”指前两项所应达到的目标和程度。围绕“三纲领”,《大学》提出了“八条目”:“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30]
修身是根本,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修身的必然结果。治国先从齐家开始。在封建宗法制度下,家、国二者关系密切,通过宗法纽带的联结,贵族的家事便直接关系到国事。治国之道在于道德教化,而道德教化作用的发挥,最终又决定于家长的修身功夫。关于“平天下”,《大学》强调坚持推己于人。民之所好,莫过于为政以德,好民所好,为政以德,则可以得民心,平天下。
五、儒学成为儒教
孔子反复强调的一个重要概念“道”:“君子忧道,不忧贫。” [31] “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32] 显然“道”是孔子的精神支撑,坚守“道”,士人才有独立人格,为了道,士人可以杀身成仁。孔子所提倡的独立人格意识与杀身成仁精神,在后世演化成为儒学思想的重要内容。孔子对政治充满热情,但一生奔波,在官场上并不得意。孔子将这归因于无道的时代。孔子在世时历尽坎坷,志向难酬,死后却声望日隆,引人膜拜。孔子在后世被奉为“至圣先师”。 [33] 元代统治者为孔子立的神道碑文中说:“先孔子而圣者,非孔子无以明;后孔子而圣者,非孔子无以法。” [34] 孔子维护周天子的最高统治地位,主张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反对僭越,严格等级制度,相信天命,维护忠孝等宗法伦理道德,对巩固封建中央集权,反对割据非常有用,这也是历代王朝尊崇孔子的原因。历代统治者及其思想家们不断地对孔子思想进行改造,将孔子偶像化,把儒家经典神圣化,将儒家变成了儒教。
儒学尊崇地位的确立,与董仲舒的努力密不可分。董仲舒认为,《春秋》微言大义、拨乱反正,严格“三纲五常”为核心的封建等级制度,树立大一统的封建君主权威。董仲舒发挥了《春秋公羊传》关于封建大一统的主张,认为大一统天经地义,不可改变。有了统一的思想,才可以制定统一的法制、号令。在《春秋繁露》中,孔子称天为“百神之君”, [35] 是宇宙间的最高主宰,天子受命于天,代天实行赏罚,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君权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董仲舒又认为,德是阳,刑是阴,天好仁恶杀,为政而任刑,就是逆天。天可用灾异对人君进行谴告,人君如果逆天而行暴政,又不知警惧之变,天命就要转移,政权就会难保。
董仲舒把儒家的“天人合一”思想,发展成为宇宙构成论体系,使儒家向往的“人与天地参”的世界观得到了具体落实。自然、社会,人伦、道德等一切现象都被纳人到了这个体系之中。董仲舒宇宙构成论体系的建立,是儒学神学化的重要标志。儒学经过董仲舒的改造,开始演变成为一个兼综阴阳刑名之学的理论体系。从此,先秦儒学强调的个体理想人格,被至善的“天”所代替。董仲舒的思想对中国历史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他以儒家学说为基础,以阴阳五行为框架,建立起了具有神学内容的新儒学体系,成为后世封建社会统治的理论基础。
汉武帝实行独尊儒学政策以后,儒学开始成为官方扶持的御用之学。儒学家通过解释儒家经典,来论证封建统治的合理性、现实性,借以追求功名利禄,无论今文经学、古文经学还是谶纬神学,都在各自的领域内论证君臣、父子、夫妇之间的“三纲”不可移位。儒学变为服务于统治阶级的工具,成为大一统政治格局的理论基础。
六、薪火相传的道统
东汉末年,发生了“党锢之祸”,太学受到了严重摧残,代之而起的是鸿都门学,经学的根基摧残殆尽。加上东汉三国时期社会动乱的冲击,经学走向衰落,儒学地位下降,一股新的思潮乘机勃然而起,学者以老、庄为宗,儒、道思想融合,产生了玄学,清谈玄虚之风盛于一时。到南北朝时期,统治者做过振兴儒学的尝试,儒学的正宗地位得以保持,在与佛、道的相互撞击中,走上了与之相互吸收、融合的曲折发展道路。
在唐朝中期,伴随着古文运动的蓬勃发展,儒学得到了振兴。其突出的代表人物是韩愈、李翱和柳宗元。韩愈自述他对儒学“寻坠绪之茫茫,独旁搜而远绍”, [36] 他所“旁搜”、“远绍”的“坠绪”,是传统儒学的先王之道,先王之道的基本思想是仁义道德。儒家的仁义之道,落实到社会中,就是君臣、父子、师友、宾主、昆弟、夫妇等社会关系,最根本的是君、臣、民三者之间的关系。韩愈认为,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仁义之道有隆污,有升降,甚至会暗淡无光,但道的传承如一条线,如薪火相传而不息:“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 [37]
韩愈用儒家的道统来对抗佛教的宗派法统。他以当世孟子自居,以传承道统为己任,他以当仁不让的态度来捍卫这一道统。道统意识促使历代儒者以传承儒业为己任,努力把儒学发扬光大。韩愈以儒家道统为理论根据,批评佛老,力图恢复儒学在社会政治上的领导地位,又以儒家道统为价值标准,批评和规范封建社会的专制政治,即用道统来驾驭和限制政统,使政统在道统所认可的轨道上运行。
七、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
公元960年,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推翻后周,建立了宋朝。儒学讲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道,维护纲常伦理,看重名分等级,有利于封建等级制度的维护,所以赵匡胤尊崇儒学,诵读儒家经典成为一时风气。据说赵普做宰相后,遇到军国大事,就关起房门来读书,然后做出决定,所读之书是《论语》。 [38] 赵匡胤认为“宰相须用读书人”,重用儒臣。 [39] 他多次下令,要求天下以儒家忠孝为本。在这样的形势下,儒学完成了向理学的转化。
理学的开山祖师周敦颐在《太极图说》中提出了一系列理学概念范畴。 [40] 周敦颐认为,世界从无中生出,有中又生出无。动静生出阴阳,阴阳生出天地两仪,阴阳又错综变化生出金木水火土、五气、四时,以及天地间万物。这样,便生成了宇宙。五行即是阴阳,阴阳回到太极,太极又以无极的状态存在。
关中学者张载提出了理学的一系列基本命题。张载用元气说来解释天地伦理。阴阳二气变化无穷,有一定的规律和秩序,这就是“天之大义”,就是“天序”、“天秩”。气的变化规律就是“理”。理体现在天,便是损益盈虚;体现在人,就是寿夭贵贱。人应当去探讨这理,这叫“穷理”。只有“穷理”,人生才有意义。张载认为,性分为两种,一是天地之性,二是气质之性。天地之性是纯善的,气质之性有善有不善。气质有善恶,但可以通过修养来变化气质,变化气质的办法是尽性。尽性在于善于反省,发现自己的本然之性,令性与天道合一,达到内外一致的“诚”的境界。 [41]
二程提出了“天理”这一概念,程颢说:“吾学虽有所授受,‘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贴出来。” [42] “天理”是一种自然而不可更易的趋势,是形而上的“道”。人性有“气禀之性”和“天命之性”。天命之性是“理”在人身上的体现。顺其性而行,则符合于“道”,顺此性而修养,叫做“教”。气禀之性有善有恶,不是性本身原有善恶两者相对,而是气禀不同造成了善恶不同。程颐分性为二,一为性,一为才。“性”即理,没有不善的。“才”有善有不善。必须通过修养变化气质。修养就要“识仁”。义、礼、智、信都是仁。仁与物同体,天地万物犹如仁人的四肢,仁人能与天地为一身。有了这样的精神境界,才能自然而然、发自内心地去实践仁,就能去掉不善,这叫做“诚”。
八、居敬以穷理
集理学之大成的是南宋的学者朱熹。“理”是朱熹学说的最高范畴,理既指伦理,又指天地之理。“理”既是宇宙万物的唯一本原与共同本质,又是万物的普遍法则和合理准则,是宇宙必然性与合理性的根据,故名为“天下公共之理”。三纲五常的伦理与“天下公共之理”合为一体,使伦理规范上升为宇宙之理,获得了形而上学的普遍性与至上性。“理”是宇宙万物的唯一本原和共同本质,这就是“理一”,统一之理又表现为多样性的万物,这就是“分殊”。由一理所派生的万物是有差异和等级的:“万物皆有此理,理皆同出一源,但所居之位不同,则其理之用不一。如为君须仁,为臣须敬,为子须孝,为父须慈,物物各具此理,而物物各异其用。” [43] 朱熹从根本上解决了伦理原则的统一性和伦理关系中的等级问题。
朱熹论证了三纲五常与天理、人性之间的联系。五常是处理五类基本人际关系的准则,而五常根源于人的本性。人之异于禽兽的地方,是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这就是所谓的“人之大伦”。五常是天理赋予人的固有本性,五伦、五常、人性都根源于天理,“人之有是生也,天固与之以仁义礼智之性。” [44] 五常是天理在人类社会中的体现,是人性的必然要求。三纲是五伦和五常中更根本的三项准则,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在三纲五常中,仁很重要,“仁包五常”,是五常之首,而仁最终又必须落实为忠孝节义之礼。体认天理并践履伦理原则,完善人性,达到天理与人性、人心的合一,就会实现君子人格和圣人人格,这需要“修养功夫”。
修养的功夫在于居敬穷理。“格物致知”是“穷理”的根本途径,最终目的是心与理为一,物我一理。“居敬”主要指通过主体自身的道德修养以达到“心与理一”。通过格物致知来体认理,通过居敬涵养以存养性理,是实现心性与天理统一的两个方面。朱熹认为敬字功夫乃圣门第一义。他专门写了《敬斋箴》一文,阐述了居敬功夫的涵义、方法、过程和目标。“居敬”的实质内容是存理去欲,天理与人欲是根本对立的,天理存则人欲亡,人欲胜则天理灭,存理灭欲的过程就必须经过激烈的理欲之战。儒者之存理去欲与佛老之寡欲、无欲有根本区别,由于佛老不懂得“理即礼”的道理,所以克己去欲之后却“超出世故”,“空荡地”无归着处。而儒者在克己去欲之后,却要步步皆合规矩准绳,用天理即礼仪来规范自己的思想言行,培养君子人格,进而追求圣贤境界。这就是儒者道德修养的“归着处”,这是儒与佛老修养的原则区别。朱熹以理气关系为基本线索,以理本气末、理一分殊、性即理、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居敬穷理等为主要逻辑框架,形成的结构庞大、内容丰富、思辨精密的新儒学理论体系。
九、吾心即是宇宙
“仰首攀南斗,翻身倚北辰。举头天外望,无我这般人!” [45] 这是陆九渊的自我赞词。陆九渊曾与朱熹辩论10天,未见分晓,后又与朱熹书信往来,继续辩论无极、太极问题。陆九渊认为宇宙的本原是太极,是理。他认为,“太极”是“理”,“阴阳”也是“理”,创造世界不需要气,不需要物质。“五行”也只是“数”,只是“理”,不是水、火、木、金、土五种物质。太极判而为阴阳,阴阳即太极。阴阳播而为五行,五行即阴阳也。“五行”还原为“阴阳”,“阴阳”还原为“太极”,“太极”是“理”,“阴阳”、“五行”归根结蒂都是“理”。天地万物的创造按照“理”的原则,自一而三,自三而五,其变不可胜穷。世界和众生都是“一”按照“参五以变”的数的原理变化出来的。未有天地之前,“理”就在人“心”里,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 [46] “万物森然于方寸之间,满心而发,充塞宇宙,无非此理。” [47] 吞并宇宙万象的能力,只有“圣人”才具备。
陆九渊的心即理说,被明代的王守仁阐发为心学。王守仁别号阳明子,世称阳明先生。他的一生活动,主要是“破山中贼”和“破心中贼”两个方面。王守仁年轻时遍读朱熹遗书,面对官署中的竹子,格物不得其门,甚至生了病。他先是转向词章之学,后听到道士谈养生,又有遗世入山之意。中进士后,授刑部主事,后补兵部主事,因事触怒刘瑾,被廷杖后,谪贵州龙场驿丞。在龙场时,无书可读,苦思冥想,一天夜晚忽悟格物致知之旨,“寤寐中若有人语之者,不觉呼跃,从者皆惊”。 [48] 从此后,王守仁就在贵阳书院讲学。刘瑾伏诛后,王守仁改任庐陵知县等官,任右签都御史巡抚南赣时,平定了当地的叛乱,不久又平定宁王叛乱,王守仁被封特进光禄大夫柱国新建伯。后来,广西发生起义,王守仁率军前往招抚,平定动乱。王守仁卒后,在隆庆初被赠新建侯,世袭伯爵,追谥文成,万历时,得以从祀文庙。
王守仁把自己的学说标榜为心学。王守仁所说的“心”,不是指肉体器官,而是指使肉体器官能知觉和思维的灵明东西。王阳明将这个躯壳的主宰称为真己,称为良知。天地万物,风、雨、露、雷、日、月、星、辰、禽、兽、草、木、山、川、土、石等等,与人都是一体,人心也就是天地万物之心。良知是造化的精灵,“这些精灵,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从此出,真是与物无对”。 [49] 王守仁说:“我的灵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天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仰它高?地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俯它深?鬼神没有我的灵明,谁去辨它吉凶灾祥?天地鬼神万物离却我的灵明,便没有天地鬼神万物了!”当学生问他:“天地鬼神万物,千古见在,何没了我的灵明,便俱无了?”王守仁回答说:“今看死的人,他这些精灵游散了,他的天地万物尚在何处?” [50]
良知是天植灵根,不但圣贤,人人都有。良知亘万古,塞宇宙,永远不变。王阳明说“满街皆是圣人”,可事实上“圣人”很少,这是因为圣人能致良知,而愚夫愚妇不能致良知,不能致良知的原因是“天理”受到了“物欲”的“昏蔽”:“良知即是未发之中,即是廓然大公、寂然不动之本体,人人之所同具者也。但不能不昏蔽于物欲。” [51] 圣人能去其物欲,而愚人则不能。良知如白日经天,无时不在。只是,有时会为云雾所蒙蔽。圣人之知如青天之日,贤人如浮云天日,愚人如阴霾天日。“人到纯乎天理方是圣,金到足色方是精”, [52] 就好比炼金,去掉铅、铜之类的杂质,才能炼出足色的精金。去人欲、存天理是修身的根本。人若知道这个诀窍,随多少邪思枉念,这里一觉,都自消融,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
事物之理不在事物本身,而在自己心里,所谓致知格物,指致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心之良知就是天理。致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都得其理。致心之良知就是致知,事事物物都得其理,就是格物,这样心与理就合而为一。六经都与心有关,讲的都是心之常道。“故《易》也者,志吾心之阴阳消息者也;《书》也者,志吾心之纪纲政事者也;《诗》也者,志吾心之歌咏性情者也;《礼》也者,志吾心之条理节文者也;《乐》也者,志吾心之欣喜和平者也;《春秋》也者,志吾心之诚伪邪正者也。” [53] 《六经》中的道理和心中的良知,是同样的“天理”。求学工夫便是致良知,良知之外更无知,致知之外更无学。
王守仁所说的“知”指知心中的“良知”,同样的,“行”是行心中的“良知”。“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圣学只一个工夫,知行不可分作两事。” [54] 之所以把把知与行分开来说,是古人补偏救弊的说法。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糊里糊涂地“冥行妄作”,全不用心去“思维省察”,对这种人必须说个“知”;另一种人只茫茫荡荡地“悬空去思索”,全不肯“着实躬行”。 [55] 对这种人必须说个“行”。王守仁教人,有四条教义:“无善无恶是心之体”,人人都有良知天理;“有善有恶是意之动”,人一接触外物,会动善意,也会动恶意;“知善知恶是良知”,唤醒心中的“良知”,分清善恶;“为善去恶是格物”,按照良知去行善事,去恶事。这四句教义就是“知行合一”的纲领。 [56] 在王守仁那里,知包括了行,行也就是知:“知之真切笃实处便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便是知。” [57] 知就是行,行也是知,行指着实去做一件事,如果着实做学问思辨的工夫,那么学问思辨亦便是行。所以“知行合一”实质上就是一个“知”。
十、“理”为“残杀之具”
早在魏晋时代,一些文人就对封建宗法等级制度进行了反思。魏晋玄学的一个重要话题就是名教与自然之辩。名教指正统儒家所确认的封建宗法等级制度、社会规范及相应的评价体系。自然是宇宙万物的本来形态和运行法则,反映在人的思想观念上,就是指本然、天然,让万物顺任自然。很多士人从名教的束缚中挣脱出来,追求超世离群、风神潇洒的人格理想。“竹林七贤”是当时最具代表性的士人人格范型。特别是嵇康、阮籍,他们直接从反名教的立场吸取老庄哲学,以自然真情对抗名教礼法,建立自己的人格理想。嵇康“非汤武而薄周礼”,认为六经和礼律都是摧残人性、压制情感的桎梏,因此要“越名教而任自然”。
但是士人们并不废弃名教,儒家思想仍是经国立身之本。许多士人所走的实际上是儒道融合之路,虽然崇尚自然、放诞不羁,却依然怀揣经世济民的理想抱负,也并不想完全放弃人世的功名。真正弃离名教而全身心融入自然的可能只有陶渊明。陶渊明不像阮籍那样始终在名教的羁绊中痛苦挣扎,而是安贫乐道,怡然自得。他的隐逸,不是名教与自然相互调和的结果,而是真正彻底的归与了自然、融入了自然。
公开对儒家学说进行批驳的是明代的李贽。李贽辞官后到湖北麻城的芝佛院落发,在青灯古佛之下研读佛经,从事讲学和著述。他在麻城讲学时,有上万人听讲。官府以“敢倡乱道,惑世诬民”的罪名将他逮捕入狱,年过古稀的李贽最后在狱中割喉自杀。李贽的思想在当时被视为异端。他对传统的儒学和程朱理学进行了尖锐的批判。他指斥道貌岸然的道学家满嘴讲的是仁义道德,而实际上干的却是肮脏的勾当。李贽认为,道学的一切祸害均源于孔子,所以他反对以孔子的是非为是非。针对理学家所鼓吹的“天理”,李贽认为人性的一般本质就是“私”。私心人皆有之,孔子也不例外。道学家倡导的“存天理,灭人欲”是空谈虚言,违反人性。李贽认为:“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除去穿衣吃饭,无伦物矣。世间种种,皆衣与饭类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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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倡导“童心”。所谓“童心”,也就是真心,是“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李贽以童心为标准,反对一切传统观念的束缚。
清代的戴震对儒家的理欲说进行了批判总结。戴震借助对《孟子》的再次诠释,重新解释了理、天道、性、才、道、仁、义、礼、智、诚等哲学范畴,阐述了自己的哲学思想。他坚持“气化即道”的宇宙观,认为人道本于性,而人性源于天道,天道无不善,人道、人性自然也就无不善,人的生命价值与宇宙生命的意义就融汇于“天人合一”的境界。“天理”就是天然的、自然而然的道理。在《孟子字义疏证》中,戴震对天理与人欲、情与理、心与理等做了详尽细致的论述,他对人的情欲做了充分的肯定。他提出了“理存于欲”的观点认为理义存在于事物的条分缕析之中,存在于日常的饮食男女之中。戴震又把理、欲关系看成是必然和自然的关系,欲是自然,理是必然,必然出于自然,是自然的完成。戴震视程朱之“理”为专制主义的“残杀之具”:“尊者以理责卑,长者以理责幼,贵者以理责贱,虽失,谓之顺;卑者、幼者、贱者以理争之,虽得,谓之逆。于是下之人不能以天下之同情、天下所同欲达之于上;上以理责其下,而在下之罪,人人不胜指数。人死于法,犹有怜之者;死于理,其谁怜之?” [59]
十一、著书不为稻粱谋
到了清中叶,重实证的学风渐兴,学者治经多尊信汉儒经说,贬抑宋学,形成了“家家许、郑,人人贾、马”情势,这被称为乾嘉汉学。士人治经多依于汉儒经说,除了经学,他们还进行子、史、文辞方面的考据研究,以汉儒训诂的方法、注书条例对古籍进行整理研究。乾嘉汉学以治经为主,旁及诸子百家、舆地数术,在文字、音韵、语言、地理、史学,金石以及版本目录、校勘训诂等方面都有重大成就。清代学者认为必先通小学而后才能治经,因而在文字学方面业绩空前,成就卓著。段玉裁的《说文解字注》、戴震的《方言疏证》、江声的《释名疏证》、朱骏声的《说文通训定声》、桂馥的《说文义证》等,都很有价值。
嘉庆以后,新一代汉学家如凌廷堪、焦循、阮元、王引之等人反思汉学积弊,治学领域有所扩展,大多趋于博通。嘉道年间,汉学群体兼采宋学或讲求义理的倾向有所发展,逐渐成为学术主流,焦循、阮元尤为其中代表。士人的经世意识迅速传播,在学术上兼顾或讲求经世致用的汉学家有所增加,汉学逐渐走向经世致用。道光以后,汉学既承续乾嘉学派,又独具特色,其学术内容、价值取向及学术格局都较之以前有所变化,形成了具有时代特征且影响后世的学术精神。
乾嘉之学影响深远。古代经典文献浩如瀚海,因年代久远和时代的变迁,文辞立意已难于理解。远在秦汉以前,儒家学者就撰写了很多解释六经大义的传。汉代以后,儒家经义成为封建社会的主要精神支柱,学者们以释六经为己任,注重家法、师法,陈陈相因.,到明代已濒临山穷水尽的地步。清代学者为了纠正宋学义理空疏之弊,以恢复汉学为旗帜,以“考经”为尚,由经书波及诸子百家、典章史籍、名物制度的辨伪、证误、注疏、训诂,解决了许多长期悬而未决的问题,为保存和研究古代文化提供了最重要、最集中的文献。清代汉学家以通经博物相尚,强调无证不言,论必有据,主张据古本,反对以孤证为立论的基础,因而要求广搜群籍,多方探究。清代学者一扫晚明空疏无用、颓废不振、因袭守旧的学风,使学风焕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