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

          ——《世说新语 任诞第二十三》

 

    最近一部叫《色戒》的电影将关于裸体的争议推向了高潮。其中的女主角一脱而成名，身价成几何倍数增长，让好多男人和没有勇气的女人眼红的要死，紧接着就有一部叫《苹果》的电影出来叫板，据说其中的裸体片断可以与《色戒》“媲美”。还听说有的影星后悔的了不得，或者羡慕的了不得，表示如果大导演需要，随时等着脱衣服。

    这么一裸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轰动效应？是因为大家都穿着衣服，而且都想着看别人裸体的样子。如果有一个人，长得还不错，还是艺术家，而且以艺术的名义脱去衣服，自然会吸引许多双眼睛。既然是艺术，看了就不仅不觉得难堪，还显得高雅有品位，因为是在欣赏艺术嘛！实际上，点检一下当红的或红过的女明星，有很大一部分是从脱衣开始成名的。有时候我就想，如果有一天大家都不穿衣服了，女演员要想一夜成名该怎么办？

    有人可能会说，大家都裸体是不可能的。要想断定到底能不能脱掉衣服，要先弄清楚衣服是怎么穿上的，以及为什么要穿上衣服。人还是猿的时候，身上长着厚厚的毛，冬天也不会寒冷，不需要衣服，当然猿也不会做衣服。人类褪去身上的毛后，寒冷的时候当然要披上东西，一开始是找些草和树叶，用藤条束在身上，后来发现动物的皮毛更能取暖，于是剥下动物的皮披在身上。在中国古代典籍记载中，尧的时候，冬天就披着小鹿皮做的衣服。到了夏天，天气炎热，就不需要穿什么衣服了，光着身子最舒服。人类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夏天穿衣服是这个问题的关键。从保留到现在的岩画等古迹看，一开始是先遮住阴部，女性遮住乳房是较晚的事情了。为什么先遮住阴部和乳房？《圣经》中的解释是人类的始祖亚当和夏娃天国的乐园里听了蛇的话，吃了苹果，知道了羞耻，于是找树叶将阴部遮挡起来。但我想，最初的遮住阴部应该和生产有关，特别是男性在打猎或攀爬树木的时候，下垂的阴部影响活动，还容易受伤，于是就用树叶或兽皮保护起来，以便于跳跃攀爬。而女性用物遮挡或者是模仿男性，或者也是为了保护。如果是不打猎不劳动的时候，这些遮挡物就会取下来。时间久了，人们怕麻烦就很少频繁解掉遮盖物了，而渐渐地也忘记了遮盖的本意。虽然阴部与性快感有密切的关系，但是羞耻感还是很久以后才产生的。

    是什么时候将裸体与羞耻连在一起的？准确的时间是无法考证了。但是一直到周朝，还按照以前的风俗在春天为青年男女举行露天集会，也就是所谓的桑林之会，让青年男女在集会上选择配偶，男女欢会的时候可能都是裸体的。既然说是旧俗，那么商朝的时候就应该也有这个风俗，纣王设酒池肉林，让男女裸体奔逐，或许在当时是很自然的事情，后来商纣被当作暴君推翻了，裸体也就被列为他的罪状之一。在古希腊时代，虽然平时人们都穿着衣服，但是在进行体育比赛的时候，男子光着身子，而年轻女子也光着身子在运动场外等着自己心爱的男子，裸体在那个时候不被认为是羞耻。也就在那个时候，健美的身体被画在纸上，雕成塑像，供人们欣赏，被视为一种美。亚力山大在东征大流士时还曾与将士们裸体竞走呢。

    人类都穿上衣服后，开始在衣服上做文章，于是有了服装设计这个行业。服装除了保护功能外，还有了审美功能和身份标志的意义。而遮羞显然是衣服的首要功能，裸体被视为粗野甚至罪恶。从商纣王开始，几乎所有的昏君暴君都与裸露有关。比如汉末的灵帝建了一千多间裸游馆，让宫女裸体在其中奔跑玩耍，还选美丽的宫女裸体执篙驾船，在环绕裸游馆的渠水上荡漾。灵帝还让美丽的宫女解掉上衣，只穿着内衣，和他一起裸浴。再比如南宋废帝刘子业在宫中叫一群妃子和宫女一丝不挂地做捉迷藏游戏，有个妃子不愿意，刘子业当场就把她杀了。后来刘子业梦见被杀的宫女的鬼魂，他就把宫中几十个长相与这女子有些近似的嫔妃、宫女全部杀死。不仅如此，他还把大臣的的妻妾抓到朝堂上，叫人当面强暴她们，有的女子拼命抗拒，就叫人把她们鞭打至死。

    还有北齐后主高纬和他的宠爱的妃子冯小怜的例子。高纬做了皇帝后，日夜与后嫔宫妃厮混在一起，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妃子中他最喜欢冯小怜，冯小怜不及漂亮，还会歌舞，特别是精通按摩手法。据说冯小怜玉体曲线凹凸有致，在冬天寒冷的季节里软如一团棉花，暖似一团火，在夏天则坚如玉琢，凉若冰块，后主高纬就连与大臣们议事的时候，也常常把冯小怜抱在怀里或放在膝上，弄得大臣们都怪不好意思的。更为离奇的是，高纬让冯小怜半裸体躺在堂上，以千金一观的票价，让有钱的男人都来一览秀色。冯小怜还组织了一群女子加以训练，经常给高纬表演裸体舞蹈，高纬兴高采烈的，说是看了之后精神百倍。北齐很快被北周灭了，高纬和他的儿子高恒、宠爱的妃子冯小怜都被俘虏了。唐代诗人李商隐认为北齐的灭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冯小怜，于是写了一首诗《北齐》：“一笑相倾国便亡，何劳荆棘始堪伤？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

    高纬是将冯小怜的裸体当作准艺术品让大家直接欣赏，这类似于现在的行为艺术或者人体写真，而梁朝的皇帝萧纲和他的大臣们则是把女子的身体写入诗歌。他写作的被称为宫体诗的诗歌中，对女子的肉体进行不厌其烦的描写，虽然带着一点色情意味，但是既然是诗，还是可以称为艺术的。至于中国古代的绘画和雕塑，除了一些壁画外，几乎没有出现过裸体艺术。明代的春宫画中虽然有裸体，但其本意是作为性爱图谱而作的。一直到近现代，一个叫刘海粟的画家用人体模特画裸体画，被视为大逆不道，几乎是人人喊打。一直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一个叫陈醉的画家写了一本《裸体艺术论》，倡导裸体艺术，国人才恍然大悟，原来光屁股还可以是艺术。这与西方的情况完全不同，西方自文艺复兴后直到今天，裸体绘画、雕塑、摄影等的精品数不胜数，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安格尔的《泉》、罗丹的《青铜时代》等都被称为了不得的艺术杰作。

    在中国古代，裸体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发疯发狂。据说古代的隐士桑扈反对世俗，裸体而行，在当时被视为疯子，到后来传为笑谈。晋代有个名士叫刘伶，他喜欢在屋子里裸体。有一次一个客人来拜访刘伶，刘伶正光着身子，客人见了光着屁股像褪了毛的瘦鸡一般的刘伶，大吃一惊，哭笑不得。刘伶却脸不红心不跳，说道：“我以天地为房子，屋子当裤子，你跑到我裤裆里来干什么？“刘伶之前还有一个名士叫祢衡，他裸露身体是为了羞辱曹操。《三国演义》中有一段对祢衡击鼓骂曹的描写：

    祢衡穿旧衣而入，遂击鼓，为《渔阳三挝》，音节殊妙。坐而听之，莫不慷慨。左右喝曰：“何不更衣？”衡当面脱下破旧衣服，裸体而立，浑身皆露，坐客掩面。衡乃徐徐着裤，颜色不改，复击鼓三挝。操叱曰：“庙堂之中，何太无礼？”衡曰：“欺君罔上，以谓无礼。吾露父母之形，以显贞洁之人！”操曰：“汝为洁净之人，何为污浊？”衡曰：“汝不识贤愚，是眼浊也；不读诗书，是口浊也；不纳忠言，是耳浊也；不通古今，是身浊也；不容诸侯，是腹浊也；常怀篡逆，是心浊也！吾乃天下名士，用为鼓吏，是犹阳货轻仲尼，臧仓毁孟子耳！欲成王霸之业，而如此轻人，真匹夫也！”左右皆欲斩之。操笑曰：“吾杀竖子，是杀鼠雀耳。令汝往荆州为使，如刘表来降，便用汝为公卿。”衡曰：“不往。”操教备马三匹，令二人扶衡而去，却教手下文武，整酒于东门外送路，以显威权。

    曹操把祢衡送给刘表，想借刘表之手杀了他，谁知道刘表看穿了曹操的意图，虽然也受到了祢衡的羞辱，还是没有杀他，而是把他送给了黄祖，黄祖是个大粗人，有一次黄祖请祢衡喝酒，两个人都喝醉了。黄祖问祢衡：“许都有哪些人可以称为人物？”祢衡回答说：“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还算个人物。除了这两个二人，别无人物。”黄祖就问祢衡：“你看我怎么样？”祢衡说：“你也就是个庙中的泥塑的神像，虽受人祭祀，可惜一点也不灵验！”黄祖虽然醉了，还是知道这是骂他呢，一气之下就把他杀了。

    自从中国人知道裸体是艺术，而且据说是很高雅的艺术，就有很多人拿裸体做文章了。有的人画裸体画，有的人制裸体雕塑，有的人拍艺术写真，前一段时间还有人用身体去写作。网络上铺天盖地的全裸和半裸的女人像，也分辨不出哪个是低级，哪个是艺术了。不断有女人把自己的裸体或半裸体挂到网上，其中还有高级白领。而之所以挂在网上，当然是希望大家都看到，当作艺术也罢，当作色情也罢，只要能传播开去，目的就算达到了。但是传播最快的，影响最大的，可能还是在电影中裸体。电影中的裸体逼真，看电影的人多，特别是现在的电影注重宣传，还没有开拍呢，就到处张扬说电影中有如何如何的精彩镜头，弄得广大影迷和非影迷心痒难搔，电影上映后，即使舍不得钱上豪华电影院，也要在地摊上买张盗版碟看看，或者到网上搜搜所谓的“抢鲜版”。看了之后才知道上当了，因为电影中的女主角只露了半个乳房，而且是只露了三秒钟。但是下一部做类似宣传的电影还是会有同样多的人关注，特别是声称在内地放映要修剪的电影，更是让人想入非非。

    原来香港有不少女影星靠裸露起家，后来成名了，就想尽办法消踪灭迹，有的甚至不惜血本把市场上的电影胶片或者碟片购买来销毁。但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女演员露出半个乳房，据说就已经是艺术了，如果三点尽露，就是为艺术献身了，如果再加上超逼真的性交，那简直是为艺术赴汤蹈火了。在举行大型典礼的时候，露出多半个乳房，走在红地毯上，那种得意就别提了，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再去考证艺术和色情的差别了。名导演拍摄的影片，经过精心挑选的漂亮女演员，或者本来就出名的，或者有出名潜质的，拍出的电影还有胆子拿去评奖，而且竟然还真的能获奖，这样的影片即使有AAA级的镜头，谁敢说不是艺术？你要是说不是艺术，那你就是没有艺术修养，或者是你内心肮脏。

    有人认为人类从赤身裸体到穿上衣服是文明的标志，这有一定的道理，但是越到后来衣服越成为人类的束缚和伪装了。女子将挺拔的胸部束得紧紧的，都喘不过气来了，为了显得婀娜多姿，穿上一尺半高的高跟皮鞋，走路费力不说，时间长了可能得腰间盘突出的疾病。至于男子，穿上西装，还要打上领带，费工夫不说，衬衫的硬领子磨得脖子疼，领带勒得喘气困难。女子长得不耐看，硬要打扮得花枝招展，就会让人看了难受，美其名曰“东施”或“南施”；男子如果胸无点墨，还要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就被称为酒囊饭袋，如果西装革履，很像个人，但实际上做的都不是人干的事，就被称为衣冠禽兽。还有，在炎热的夏天，身上就是挂上一丝布都觉得是负担的时候，却还要穿着衣服，多难受啊。如此等等，都说明衣服越来越成为异化人类的因素之一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脱下包裹在肉体这个躯壳外的外壳？实际上，已经有人开始这么做了，那就是西方人倡导的天体营。据到过天体营的人说，刚到那里的时候，感到害羞，过了一会感到好奇，偷看人家的裸体，想到了三级片，但再过了一会就没有什么感觉了，感觉和平常穿着衣服在大街上行走一样，再到后来会觉得穿衣服不正常了。如果真的是这样，大可以全世界来个裸体日，慢慢的就习惯了，大家都是光着屁股在大街上行走，个别穿衣服的反而成另类了。裸体的好处，一是回归人的自然常态，二是减少色情犯罪。在半遮半掩的时候，反而容易让人想入非非，产生色情想像，意志不坚定的人就会做出不道德甚至违法的事情。如果大家都裸体了，看得明明白白的，没有了神秘感，慢慢地也就没有犯罪的冲动了。

    裸体还有更形而上的好处，那就是促进自由平等和民主。现代之所以还存在着等级差别，主要是因为两点，一个是货币的存在，另一个是衣服的存在。货币先不说了，单说衣服吧。有的穿着价值几万元的衣服，有的穿着破旧的葛布衫，一眼就能看出等级的差别，所谓的“人靠衣裳马靠鞍”，说的就是衣服自然将贫富等级表现出来。如果大家都光着身子，就像在洗澡堂中一样，看不出什么差别，原来的等级差距在感受上就会缩小很多。所以裸体可能是走向民主平等的关键一步，甚至可以说，人类裸露到什么程度，自由平等就达到什么程度。在理想的大同世界中，一是要裸体，二是没有流通货币。如果说从原始的裸体到穿衣是文明的进步的话，那么从穿衣再到裸体将是人类文明的另一次更大的进步。到了那时，就不仅可以像刘伶那样以屋子为裤子了，而且可以走到太阳光下，以大自然为衣裳了。说不定到那时，女演员门要靠穿上衣服来吸引影迷和非影迷们的眼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