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表象之外——看《小说选刊》2012年第4期
文/钟红英
伍明春
优秀的作品总是关联着作家对于生活的深刻洞察与把握,所谓“生活在表象之外”,就像本期《小说选刊》中的诸多篇章一样,阅读它们,或许我们就会对这个时代这个生活多一份理解,多一点透视,也多一份自我的关照,进而为阐释当下生活提供一种新的可能。
严英秀的《一直很安静》颇为精彩地写出了生活的“不在线”状况。大学校园原本是一个安静的所在,而中文系老师田园也天生就适合在安静的校园安静地教书,安静地做学问,安静地生活,安静地成长。可“仿若,一直就这么安静”的大学也最终难逃时代的喧嚣,不但校园在声光电器高楼大厦中不再安静,就连一个小小中文系教研室,在平静的表面之下也充斥着权力、欲望的明争暗斗。做课题、提职、评职称,甚至恋爱,哪一样不也和外面的社会一样,样样都在权力规则的强磁场中被动地运转着,甚至扭曲着?在此情境之下,如何能够真正地安静下去?这是一个问题。在小说中,我们看到对于这个问题的不同反应。田园主动“游离”是生活的一种,高寒被廹向体制“靠拢”是生活的一种,学院党总支书钱书记的左右逢源是生活的一种,行政学术两不误竭力挤进权力中心的校人事处长吕鹏海又是生活的一种,如此等等交织缠绕,让我们看到平静校园之外的另一种真实的存在。只是这种存在在一心想考田园研究生、也想“在美丽的大学校园里安静地读书教书、生活成长”的女生东方昕的眼泪里,要比别人更显得清晰透亮,她自然明白这恐怕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就像田园在这个校园已消耗整整20年一样……
海飞的《老子的地盘》叙述了现实的另一种混乱的存在,只不过这种存在集中在面馆老板刘大脖一个人身上:马成路这块地盘原是刘大脖的,但五哥后来成了这块地盘的新主人,刘大脖必须向他交保护费。就是在这个类似“权力”的挤迫下,刘大脖这一角色反映人生与人性的多个面向——他爱女儿胜过爱自己的生命,女儿却视这种爱如草芥,一心要离开他;他貌似强悍处处维护自身的面子,却不得不卑微地生活,承受别人欺辱;他看似玩世不恭,甚至成为妓女街的一张老面孔,却在内心深处还小心地珍藏着对离异妻子的一份情深。就是这么一个矛盾复杂的人,让我们看到世道人心的冷暖甘苦,它们得到如此具体而鲜明的呈现,让我们有一种深切的体悟,就像海飞在创作谈里所说:“所有的‘老子’尚在人间,所有的爱与哀愁,所有的欢喜与悲伤,所有的烟火与恩怨,都在人间。”
或许这便是现实吧,生活有时就是那么庸常,那么琐碎,甚至可能还有那么一点无理,那么一丝无奈,就像陈蔚文《惊蛰》中反映的婚姻家庭生活一样,尽管婚姻出了一点乱子,尽管生活就是乏味的柴米油盐,可日子还得继续,活下去便是真理。因此,开芝要努力从丈夫的婚外情中走出来,还要努力振作起来,“把这家收拾起往下过!”寻常男女,尴尬人生,陈蔚文以女性纤丽细腻的笔触,为我们揭示了当下婚姻生活的另一种隐秘的面目,流露出一股难以言说的隐痛,让每一位有心的读者都有所触动。
与个我婚姻家庭的隐痛相比,张廷竹《城市的河》书写了都市社会背景下一种普遍的显现的疼痛。是的,太多的如陆鱼一样无钱、无样、无对象的“三无人员”从农村涌往城市,谋生,成为他们最低的生活向往。但城市却是一条极无情的欲望之河,它可以让陆鱼们下水,却无法保证每个人都能如愿上岸。有的人沉下去之后便永无出头之日,而有的人上来了,最终还飞了起来。陆鱼便算是“飞了起来”的那一个。他的成功很难说是才能使然,却百分百与富婆郑碧瑶“碧姐”抛出的“色诱”这条救命稻草相关--他赢了,在房屋中介工作时几个月都拿不下一个单子的陆鱼,再不是一条“陆地的鱼”,而是一夜之间成了一家房屋中介的老总。然而陆鱼“陆总”却在店面开张本该喜庆的日子里,仍然板着有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这张脸足以让我们看见生活背后隐藏着的太多的褶皱,太多的痛感。
最直白最了然将梦想与现实的无力感残忍地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梅驿的《梦死》。父亲一生不知道做了多少梦,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其中有两个系列的梦对他来讲是最重要也最值得一家人期待的,一是为大儿子找工作的梦,从梦到满院子的大红帐子,到梦见吃鸡肉、梦见从深谷里往上爬、梦见举家迁徙等等,凡主吉顺的,他都认为是儿子将有个好工作的预示;另一个是关于二儿子考大学的梦,“我昨晚的梦不赖”,他相信有了这个不赖的梦,二儿子一定能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可惜,最终的结果都与梦境截然相反。小说以梦为纲,以梦托喻现实的不堪与无奈,当小说的结尾父亲在半梦半醒之间死去的时候,我们在鲁迅先生的警语“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做梦的人是幸福的;倘没有看出可以走的路,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里,找到了一种颇为清晰的对应,“不醒”便是疲惫不堪的父亲在这个现实社会中一种最好的解脱方式吧!
再说说陶丽群的《一塘香荷》和王蒙的《悬疑的荒芜》。这是在本期《小说选刊》中颇具特色的两篇作品。陶丽群的《一塘香荷》弥漫着乡村的泥土气息和纯朴气味,那下湾村无论小小的八分地,还是门前那一湾小小的荷塘,都是老人李一锄和冤家廖秉德难以割舍的依恋。但它们曾经种下太深的伤痛,让即便是土地和荷香这些乡村意象都变得无比沉重;可就是这片土地这缕荷香,在时间的浸润下,演绎了乡间老人那一刻最纯美最朴实的忏悔和宽容。小说行云流水,气韵盎然,通篇盈蕴着哀而不伤的隽永情韵。
王蒙的《悬疑的荒芜》看似虚构,实则纪实,一时虚虚实实,竟难以分辨。毕竟主人公老王投射了太多王蒙自身的影子,因而难免夫子自道之嫌;而那妙趣横生的时而议论时而感慨的语言,又让人读来有些恍惚——这是小说的语言吗?但王蒙不仅写了,而且是畅畅快快地写了,写出了独特的王氏风格。这是一个小偷在富人区行窃的简单故事,作者却写出了故事背后的贫与富、富与富之间的巨大落差与矛盾,揭示了社会的本相。然而他似乎并不满足于此,还要直指社会体制机制的痼疾,如人民与为人民服务的矛盾与悖论:为人民服务的人很难被人民承认,被人民认可。为人民服务的人生活水准比一般人民高得多,口袋要鼓得多,房子要大得多,银行存款要多得多。为人民服务的人的住所人民是很难进去的,除非采取那位“他”的特殊方式。如此还有对诸如民主自由、无政府主义、法律意识、工会等等重要问题的思考,无一不发人深省。
在这期《小说选刊》中,尚有韩永明的《马克要来》、郝伟的《淑婷》、马晓丽的《俄罗斯陆军腰带》、王玉珏的《恐高》、高涛的《西瓜熟了就变甜》、许仙的《一个人所见之物》等篇,都有可圈可点之处。应该说,选发这些小说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刊物“贴着地面行走,与时下生活同步”的编辑理念。与此同时,这些作者大多为“70后”甚至“80后”,也体现了《小说选刊》不为作家名气左右,独尊作品艺术质量和重视扶植新人的精神。这种精神无疑值得尊敬。
http://news.xinhuanet.com/xhfk/2012-06/04/c_123230626.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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