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是一个人类学概念,也是一个历史学概念。它不是与生俱来的,它是在一定的历史发展进程中逐步产生、形成的。世界各民族是这样,中华民族同样如此。如何在纷繁复杂的历史进程中,找到民族产生、形成的节点,无疑是中国上古史研究的重大课题。这原本是一个皓首穷经的研究,谁知道一部《山海经》就藏着一部民族形成史,令人一览无余,事半功倍,不胜感叹。
《山海经》划分民族的概念是十分科学的,它不是用文化去划分,而是以生业去划分,用农耕、游牧、渔猎、采集、农耕狩猎等划分出不同民族。凡农耕民族则用“食五谷”“食稻”“食黍”去表述,游牧民族则用“食肉”“肉食”去表述,渔猎民族则用“食鱼”“食兽”去表述,采集民族则用“食果草食”去表述,农耕狩猎民族则用“食黍食兽”去表述。初步统计,《山海经》著述的以上民族有33个,其中农耕民族22个,渔猎民族7个,游牧民族2个,采集民族1个,农耕狩猎民族1个。
洪荒时期(旧石器时期)是没有这种生业分工的,那时候的生业,就是一个采集渔猎业,甚至连一个产业都称不上,就是一个活动或游戏。丰富、多样的自然生物足以养活数以万计的人口,人们只需要活动活动手脚,就能够吃上野果、野菜、鱼肉、兽肉了。历史发展到新石器时期,不知是人口多了,还是冬季生业的困难,人们才开始储藏食物,粮食成为首选,于是农业就被智造出来了。农业,也就成为人类文明进程中的排头兵及灯塔。之后,原始生业不断分化,其它民族才逐步形成。采集、渔猎民族是原始生态,农耕狩猎民族是半进化状态,游牧民族形成较晚,它要依靠野马、野牛的驯化才得以形成。考古发现证明,中国的农耕业出现在八九千年前,黄河流域是黍粟,长江流域是稻子。其它生业是什么时间形成的,尤其是游牧民族是什么时间形成的,《山海经》给出了近乎完美的答案,即大禹时代。距今四五千年间,九州大地上由五大民族构成,它们分别是农耕民族,渔猎民族、游牧民族、采集民族及农耕狩猎民族。
对于以上五大民族,《山海经》还有更为详细、具体的记述。农耕民族有青丘国,“食五谷”;黑齿国,“食稻”;白民国,“黍食”等。食黍的诸侯国占绝大多数,有21个,食稻的诸侯国仅有一个。渔猎民族有长臂国,“捕鱼海中”。无肠国、深目民国,“食鱼”。驩头国,“食海中鱼”。季厘国,“食兽”,以狩猎为生。大禹时代,存在狩猎民族不奇怪,出现海洋渔民就值得惊奇了,没有船是出不了海的,能以海鱼为生的民族,一定有先进的造船技术或造船业,这就是大禹时代渔猎民族与原始渔猎民族最大的区别。《山海经》记述的采集民族只有一个,叫劳民国,“食果草实”,以植物的果实为食,非常原始,是原始部落的孑遗。农耕狩猎民族是司幽国,“食黍食兽”,既农耕,又狩猎,处于半进化状态等。
游牧和狩猎,在《山海经》里有着严格的区别,狩猎者“食兽”,游牧者“食肉”。由此得知,《山海经》记述的游牧民族很少,仅两个,分别是犬戎国和苗民国。相对原始采集渔猎生业,游牧是一种进步,它需要对于野马野牛的驯化,需要人类对于群集动物放养技术的掌握,它出现在农耕民族之后。但由于游牧民族在整个中国历史中的特殊地位,就有必要深究一下了。犬戎国:“大荒之中,有山名曰融父山,顺水入焉。有人名曰犬戎。”前面讲过,《山海经》中的一些山名,已经无解了,但是,水名,可以“起死回生”。这里的融父山就是如此,通过顺水得知,它位于今天的河北信都山一带。“黄帝生苗龙,苗龙生融吾,融吾生弄明,弄明生白犬。白犬有牝牡,是为犬戎,肉食。”犬戎是黄帝后裔,以游牧吃肉为生。“有赤兽,马状无兽,名曰戎宣王尸。”犬戎的图腾是戎宣王尸,马的形状,红色,没有头。尸的本义是祭祀的对象,类同于今天所谓的图腾。以抽象的红马为图腾,有两层深意:1.马是游牧的对象,主要的生产资料及生活资料。2.黄帝氏族崇尚红色。《世界简史》说:“在公元前1500年的原始文明时期,在遥远辽阔的东亚草原上,一个不为众人所知的民族已经开始驯养野马,这便是匈奴人。”英国人知道匈奴人,也知道野马的驯化是游牧民族的节点,但是,威尔斯不知道犬戎人、苗民人才是游牧民族的先驱。中国游牧民族不是产生在3500年的匈奴人,而是产生在4500年前大禹时代的犬戎人、苗民人。
游牧民族的产生取决于野马的驯化,对此,《山海经》也有记载:“有盖犹之山者,其上有甘柤······。有青马、有赤马,名曰三骓。”有青色的马,有红色的马,红色的马叫三骓。这样详细的记载,应该是野马驯化了的现象。
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游牧民族如匈奴、北狄,在《山海经》中也有记载,但却没有明确是“食肉”的游牧民族。关于匈奴的记载是“匈奴、开题、列人之国并在西北”,关于北狄的记载是“有北狄之国。黄帝之孙曰始均,始均生北狄。有芒山,有桂山,有榣山”。对此,笔者的认知是四五千年前的大禹时代,匈奴、北狄还处于采集渔猎时代,还没有形成游牧民族,在之后的几百年他们才形成为游牧民族。
至于各民族的渊源,《山海经》也有记述。农耕民族是:“有白民之国。帝俊生帝鸿,帝鸿生白民。白民销姓,黍食。使四鸟:虎、豹、熊、罴。”“有黑齿之国。帝俊生黑齿,姜姓,黍食。使四鸟。”帝俊是姜姓,就是炎帝氏族。“有季禺之国,颛顼之子,食黍。”颛顼为黄帝后裔。“有西周之国,姬姓,食谷。”姬姓的始祖是黄帝。农耕民族的渊源是炎黄二帝。游牧民族是:“是为犬戎,肉食。”按《山海经》记载,犬戎是黄帝第五代后裔。“西北海外,黑水之北,有人有翼,名曰苗民。食肉。”苗民为颛顼的孙子辈。渔猎民族是:“又有无肠国,是任姓。食鱼。”任姓出自黄帝,渔业民族也是黄帝子孙。“有人食兽,曰季厘。帝俊生季厘,故曰季厘之国。”狩猎民族也是炎黄后裔。“有司幽之国。食黍,食兽。是使四鸟。”司幽国是帝俊后裔建立的,“四鸟”是图腾,四鸟图腾是炎黄氏族的标识。农耕狩猎民族也属于炎黄后裔。
从《山海经》著述的民族情况看,华夏民族主要子系在大禹时代已经形成,以生业划分,有五大民族。其中最发达的是农耕民族,占比高达67%。其次是渔猎民族,占比为21%。游牧民族尚处于发展阶段,仅占6%。其它采集狩猎民族占比更低。它们形成的基础是生业,是因地制宜,并由此形成了以黄河流域、长江流域为生的农耕民族,以海洋、森林为生的渔猎民族,以西北草原为生的游牧民族。农耕民族是炎黄后裔,游牧民族、渔猎民族、农耕狩猎民族都是炎黄后裔。民族的形成体现了生产力的发展和进步,是人类文明的时代性成果,《山海经》著述的华夏民族形成具有典型的世界历史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