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也是望六的人了，已属头上花白的老不啃（京俚：因老而丑，使人不爱）一族。上年纪的主儿，不管曾经领子是灰、是白、是金、是蓝、是花，还是无领，都想被人有个起码的尊重。现如今，公共汽车上，葛优那岁数的老爷子和刘晓庆那年纪的老大娘被花骨朵儿一族挤兑得捯不过气来，当场巴搭呛的，已不算是新闻。

别看天朝见天把自己吹的神乎其神，你要出门驴行，立刻就会明白天朝子民的身价。

刚上道儿，原本心情大好。未料，还没美过三分钟，便劈头挨了花骨朵儿一记闷棍，没忍住，生了一年来最大的一回气，差点没撅回去，翘了辫子，闹出个出师末捷身先死的惨事儿来。

这趟出门，老夫打香港机场转道，赴荷兰阿姆斯特丹，再奔南美的巴西里约热内炉。

在香港机场的“大家乐”里喝完牛肉面，腆着肚子到荷兰航空柜台办登机手续，一香港丫头片子，二十郎当，拿着老夫呈上的护照，盯着那页巴西签证，不错眼珠地盯了有五分钟，跟我考试盯着不会做的数学题一眼神儿。她指尖紧张地微微发抖，然后，徐徐抬起头来，故作镇静地对老夫说，她看不懂葡萄牙文，要找上司断断。

老夫心里明镜似的，一姑娘家，既然不懂，干嘛钉坑儿往死里看（京俚：专注），分明认定这签证是老夫自己画的，这丫头百之九九已把老夫判为人蛇，要偷渡南美给人擦皮鞋的干活，她用话先稳住老夫，这就去叫香港皂快将老夫拿下。

姑娘一匿身，把老夫撂在柜台前晾了有十分钟。老夫也算是走南闯北的人了，这事儿也领教过几回。咱也得体谅人家，干他们这行的。宁可错怪一万，不可放过一个。要不，丢了饭碗，找谁去啊。

丫头回来，估计受上司之命，要进一步侦讯。这丫头，年纪不大，涉世不深，即不问我是干嘛的，也不问我从哪儿骗的签证。没任何铺垫，直接了当，冲着老夫硬梆梆捅出一句，没大没小的厉害：“你带了多少钱？够路上用的吗？”这话儿把老夫着实噎一跟头，好像老夫出这趟门真要去打三棒鼓，捡垃圾箱。让老夫的火，“腾”窜地一下上了头。反问道：“你的意思，我当大伙儿的面，把兜里的钱掏出来让你点点？看够不够我路上的饭钱？”

丫头也是老实人，上司没教她怎么接话茬儿，楞在那儿，不知所措。我见怂人搂不住火，接用话顶着她喉咙说道：“凭你这话，我有理由投诉你，请把你的上司叫来。”这事儿，也不怪老夫得理不挠人，我数了数这护照上面的签证，这两年因公、因私出门贴了足足有21个签证。况且，我揣着荷航刚刚赏赐的银卡，期待着被人当爷供着。没想到，她一门心思要老夫捉进捕房才善罢甘休。

跟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她的上司适时出现，一个尖嘴猴腮的港仔，油头粉面，三十大几，当场指令丫头道：“让他登机。”我没看见这宝货从哪儿冒出来的，直怀疑他就钻在丫头的裙底下。他一冒头，就给我编排故事：“这么查你，不是我们为难你，是荷兰皂快要求的。你一中国人，放着好好的正道不打中国走，非跑香港来拐这么大的弯，明摆着让人起疑呗。跟您挑明了吧，你这么订票，荷兰那边早把你盯上了，电脑上加了记号，我们这儿正等着您现身呢。福建的偷渡客在香港被逮着的，海了去了。我们真没辙。”

这位人模狗样的上司，不过是个香港烂仔，他操的不是国语，而是一嘴粵调六音英语。尤其让老夫犯呕的是，他一口一个你们中国人、福建人，好像他身披那张那黄皮，跟老夫这身黄皮，有似阳澄湖大闸蟹与河沟土泥鳅的高下之分。在老夫眼中，这类货色，就同于假冒伪劣的LV包，自己还把自己当个玩艺。其内瓤，不过是个衣冠沐猴的货色。

倒是那丫头，回归本色，从横眉冷对，变回春暖花开。老夫刚甩出去的硬话，倒让人觉得过份。大的让着小的，男的让着女的，乃是做人的基本。引段坡公的说教，自己掌掌嘴：“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者甚远也。”（苏轼《留侯论》）。

搭飞机，老夫一贯坐走道座，图的是灌、排水方便。于是，跟丫头交待，身边能不能别塞人，大老远的，飞三十多小时，让老夫睡个安生觉。她告我，到年根儿了，荷航的生意滚烫，你们这架波音747，满的就剩马桶座没人坐了。

后来的事儿，有点怪。飞机塞的满满当当不假，跟高速路上运生猪的车斗一动静。但是，我身边那座，从香港到阿姆斯特丹，再从阿姆斯特丹到里约热内炉，始终空着。我四下张望，还真就我身边这一个空座。不知是巧合，还是那香港丫头真做了点手脚，以示歉意。老夫越这么想，越觉得欠着丫头点什么。

从荷兰到里约的这班飞机，蒙古利亚种，加老夫，拢共俩。在里约出关时，身后也冒出一位穿制服配肩章的主儿，他看来也是埋伏好的，直奔我而来。一照面，这巴西皂快年纪跟我差不多，白发人见白发人，光景无多，两眼少不了泪汪汪。他虚应故事，只问了我一句：“您这回来，打算呆多久？”我答：“喜欢了，十天。不喜欢，十天就走。”他再没废话，说：“祝您休个好假。”至此，我还真有点相信那港仔的故事，荷兰皂快跟巴西皂快联手，合伙捕捉福建人蛇。

到此，刚是个序幕，热闹戏还在后头。老夫把这标题后加了个（一），就是说，还有第二出。而这第二出，老夫已做好了被绑上飞机遣返出境的准备。若真是那样，老夫是否应该学习前辈英烈，在舷梯上扭动着身躯，回首无畏地大喊一句“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的口号呢？

对这种事儿，老夫早已认命，出入不少国家，就谋取签证、入境过关而言，天朝的子民，往高了说，最多只有二等公民的待遇。下面引段这两天的新闻，让老夫很是感慨，咱怎么净干热脸贴冷屁股的傻事。都城里，老夫最看不上眼的人里头，就有天朝外交部那帮宝货。

附文：

BBC英伦网报道，北京市政府2012年12月5日宣布，自2013年1月1日起，对美、英、加等45国持有第三国签证和机票的外国人，在北京口岸实行72小时过境免签。这次实行72小时过境免签的45国主要是欧美及澳洲国家，亚洲包括韩、日、新、文莱、阿联酋和卡塔尔。此前上海、珠三角地区城市和海南岛等地已经在实行允许过境逗留时间不等的过境免签政策。按中国政府截止到2011年年底的统计，全世界共41个国家和地区给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持有者免签或落地签待遇；这些国家主要集中在东南亚、东非和中东等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