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到阿塞拜疆时，时值深秋，溜溜一星期，淫雨绵绵，寒气侵骨。

    舍弃(Seki)，是阿塞拜疆中部一个名声在外的小城。费劲巴拉，到地儿一看，大失所望。早年吾华刚开放时，有陕北榆林爷们儿调侃本地时髦女子：“穿得阔，走得快，肚里装满酸白菜”。舍弃也有这劲头，银样蜡枪头，虚誉欺人，没啥看的，所谓王宫，二层小楼而已，一进一出，十分钟有富裕。舍弃老城，渺无人迹。在一家老号客栈留宿，谁知只许我住一晚，告我将有“大人物”驾临，让我睡醒了就卷铺盖滚蛋。来时的强烈好奇，很快化成失落。百无聊赖，只好看当地爷们儿往墓地抬棺材埋人。坟地里老鸹一叫，倍觉凄清。决定明天一早，提前返回首都巴库。

    正在舍弃街上形影相吊，有一模样看上去比我还要凄凉的车夫缩着脖子上来搭话。车夫驾一辆德国“欧宝”出租车，紫红色，擦得锃亮，在等活儿的一溜破烂不堪的俄国“拉达”中，扎眼地像母鸡堆里的公鹅。我冷眼看着他的靓车，没话找话，随口一问：“去大山那边的拉哈支村子，多少银子？”想到巴库出租车的价码，“欧宝”若开牙200马那特（当地货币，约人民币1600块），我都不会感到惊讶。毕竟300多里的道儿，5个多小时的车程，还有几十里泥泞山路。不过，问归问，地根儿我就没想去拉哈支村，一是时间太紧；二是合弃已浇凉了我的兴趣，大山里的一个荒村，能比这儿好？

    “欧宝”的回答，大大出乎本秃的意料。他伸出一个巴掌，只要50马那特（约人民币400块）。我在巴库，从机场到市区的旅馆，20几分钟的道儿，司机跟我要的就这个价码。“欧宝”的报价，一下子拨燃了我心头的余烬，当即打消回巴库的念头，改成鬼子进村。按道儿上的规矩，价儿再便宜，也得穷追猛打，最后，跟“欧宝”48马那特成交，400块人民币不到。心说，就算拉合支村没啥看的，光看路上高加索的山景也值。

    翌日一早，弃舍老城清真寺邦克塔上的宣礼声刚停，“欧宝”就穿过陋巷，登门接我。天过晌午，老汉我已经身处高加索大山里的拉哈支村。

    山里的高加索人，确是实诚。“欧宝”车夫自打收了我的银子，老有一股过意不去的劲头。怕我对这个荒僻山村失望，告我说，他可以在村口等我一直到天擦黑，等我遛达完，再把我送到60多里外的小城过夜。这样，明儿一大早，我即可搭长途车返回巴库。“欧宝”怕我觉得他有诈，特意挑明，因是顺道，这60里地，他一个大子儿不要！

    在山路上，我看到高加索的羊群、牧犬、连绵的山峰、斑斓的秋叶，郁结的情绪早已飘散。进村时，再听到铜匠敲打茶饮的啄击声，心瓣欢然畅开。我告“欧宝”说：“今晚，不管是好是坏，我就在这村里投宿了。”

    “欧宝”听罢，似乎还不放心，非要帮我号下客栈才肯走。我俩冒雨走在村中，他东打听西问，最后，拦下一位裹着红头巾的大婶，由她领着，走过遍布羊屎马粪的卵石路，来到村子顶东头的一栋农舍。

    这座农舍，石墙灰瓦，年久失修，外面看，跟牲口棚子没什么两样。大婶和“欧宝”排闼直入。我站在门外，闻着冲鼻的牲口粪味儿，十分迟疑，本秃若在此“行在”，这家的虱子臭虫肯定要提前过大年了。

    听到里面呼唤，我硬着头皮，缩进脖子，低头钻进矮趴趴的门框。护院的是只绵绣公鸡，我刚进门，它劈头长啼一声，杀我的威风。打那儿之后，凡我进出这个门槛，这位爷都要昂扬地高鸣一声，提醒我谁是这院的掌门提督。

    当院，戳着一位大妹子，身高体壮，红扑扑的脸膛，一口如贝的白牙，满面春风，冲屋里一声欢乐的吆喝，译成东北话，可能就是：咱家来且啦（东北话，“客”字发“且”音）！

    照规矩，我脱鞋进屋。一上屋，眼前“咣当”一亮，大红地板，地毯铺地，壁毯悬墙，纤尘不染。投宿一夜的价码公道合理，20马那特（人民币160块），除了睡，还管一顿晚饭，一顿早餐。“欧宝”和带路大婶看我面浮喜色，都松下口气，相视而笑。

    我把“欧宝”送到村口，一块堆儿就处了小半天，也生出点异乡的旅情儿来，他在山道上，冲我一个劲儿地挥手，不知是冲着本老汉的那48马那特，还是冲着老汉本尊。

    之后，我在阿塞拜疆度过了最愉快的一天。这个在大山深处的高加索山村，既无名川，也无峻岭，而探访后，却让人情牵梦绕。虽时值深秋，寒雨冷霜，雁归鸟藏，这里却散发浓浓的暖意，沁人心脾，归真返朴，令人感受一种莫名的幸福。

    2012年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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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在舍弃小城，“欧宝”登门接我上路，擦的锃亮。三百多里的道儿，得走个大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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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小巷子的尽头那个门，就是我在舍弃住的宅子。以后的博文还会提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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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高加索爷们儿，都是实诚人儿。左边高个儿，是欧宝的司机。右边矮个儿，是我在舍弃的房东，大名上过《孤独星球》。以后的博文还会提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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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塞拜疆的国道，有些地段，风景赏心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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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看到路边摆着茶炊。开始，没闹明白什么意思。后来，反应过来，是让司机歇脚的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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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水罐估计也是招呼司机打尖儿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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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山了。全是泥道儿。若是晴天，深秋景色应是相当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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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风貌，透着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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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加索牧人赶的羊群，一眼望不到头。把“欧宝”困在路当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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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加索羊肉倍儿鲜嫩。当晚，我在拉合支村领教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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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群男女老少全有，纪律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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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群羊的膘情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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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加索牧人。当地的汉子，多是这副形象，风霜满脸，线条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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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尾的牧羊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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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拉合支村。“欧宝”停在村口。车后的白色雕塑和那面墙是二战纪念碑。当时，德军想抢巴库的石油，和苏军在这里拉过锯。据说，有高加索人恨俄国人，帮德国人，战况惨烈，因此纪念碑随处可见。进村后，车夫怕我失望，执意在这儿等我，说等我遛达完，免费送我去60里地之外的小城，好明天一早赶回首都巴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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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拒绝了车夫的好意，决定在这村里投宿。车夫带我去找地儿过夜，遇到这位红头巾大婶，她带着我们穿街走巷，沿着村中满是羊屎、马粪的卵石路，去找民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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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村子，走到村边的一户人家。远处的山上已见白雪。远处山坡上是村里的墓地，那座白色建筑是个小清真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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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栋房子，外面看跟牲口棚子没什么两样，破败肮脏。我站在外面，迟疑着没进，心里直犯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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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也有点犹豫，先去给我打个前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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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院里，再看这房子，干干净净，比外边看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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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家的大妹子冲着屋里欢快地大叫一声：“咱家来且（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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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的鸡。这家的公鸡当掌门提督，我每进出这个矮门，它都会高啼一声。这时它躲着不让我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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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回舍弃去了，到那儿，得天大黑了。临走时，双方生出点依依惜别之情，互相握着手摇晃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