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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葱岁月】京城喝茶小史

(2009-04-20 10:5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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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泉山

老舍茶馆

盖碗茶

西直门

大碗茶

    喝茶,我是跟三儿学的,时空跨越有三十啷当年了。

 

    开始,我跟三儿在同一起点上,从北京街边野茶摊上的大碗茶开始起步,二分钱一扔,挑肩儿的用大马勺往粗瓷大海碗里一抖擞,茶汤四溅,有茶色,无茶味。双手擎碗,仰脖朝天,咕东咕东,喉头滚得跟打桩的汽锤一般,茶汤里外双流,外沿嘴角淌进领口,内顺回肠下泄膀胱,上面黄汤还没灌完,下面水头已过九曲十八弯,分分钟有溃堤的动静,碗一放,紧着满世界找厕所。这不是品茶,是京西叫驴饮槽。

 

    喝茶这事儿上,三儿进化的比我快,跟他屁股后面学,我老慢半拍。

 

    不久,三儿装备了一大白搪瓷缸子,制式颇宏,口径有半尺之巨,直怀疑是拿他家夜壶焊了一把儿。这一缸子茶,早晨沏上,抓把茶叶扔进去,周进去半暖瓶的水,天黑才能喝完,往缸里一探头,里面全是茶锈,黑古隆咚,跟窥一口深井似的,茶叶若隐若现,三儿教我,这路酽茶,叫茶卤,老北京讲究的主儿才这么喝。三儿持缸饮茶那模样,不是喝茶,北京人说话,叫灌丧。

 

    等我也拿起搪瓷缸子,三儿改瓶子了。他把他家装芝麻酱的瓶子给刮出来,外面套着他娘用玻璃丝编的套儿,套儿上还编了一鸟,我看是没尾巴鹌鹑,他非说是仙鹤。我急着赶三儿的时髦,费半天劲才弄了个装糖水鸭梨的广口罐头瓶,没盖,喝起茶来,一股鲁花和尙智深大碗吃酒的糙劲儿,全无品茶人的雅气。三儿仗义,哥儿们面前绝不独擅其美,送我一苗条瓶子,全须全尾,拧上盖,滴水不漏。好是好,可瓶子往嘴边一送,老闻着有股马粪兜子味儿,怎么洗也不洗不掉。一天,到三儿家玩,他娘问三儿:“我那泡马掌的瓶子哪去了?”当晚,我逼着三儿把玻璃丝瓶套匀给我,这事儿才算拉倒。(桥注:马掌是马蹄子上修下来的马指甲,当年北京人用此泡水当花肥,比王致和的臭豆臭上十倍不止。)

 

    后来,三儿揣出一个号称他爷爷祖传的宜兴小紫砂壶。告我说:“水为茶母,壶为茶父,宜兴紫砂没的挑,世上茶具之首,皇上只用它喝茶。”只见他托着紫砂壶,小拇哥挑着兰花指,把壶嘴顺嘴角塞进去,细眯起眼儿,先“嗞”地抿嘴一嘬,接着再“唉”地裂嘴一叹。“嗞”时,像被搔着脖子的狗;“唉”时,像被人揑住了裤裆里的蛋。我没跟三儿的风,叼着壶嘴,满世界转悠,那模样太八旗。一看到三儿口水哈喇地吮茶壶嘴,我就象牛一样反刍。

 

    受人艺《茶馆》的启发,我甩开三儿,登堂入室,改用盖碗喝茶。奔前门外珠市口景德镇瓷器专卖店置办下几只盖碗,细瓷青花,康熙山水,一式三件,雅称“三才碗”。何谓三才?上为盖,喻天;下为船,喻地;中为碗,喻人。取“天盖之,地载之,人育之”之说。自我感觉,这盖碗手里一揣,颇有几分大儒气象。

 

    三儿看着不忿,挑着兰花指,捧着紫砂壶到我这儿斗茶。我拉开架式,现学现卖,先揑一撮茶叶放盖碗里,告三儿,这叫落茗入宫;接着右手提壶,左手剑指扶腕,悬壶高冲,把壶上下弧拉三次,告三儿,这叫凤凰三点头;再用碗盖拨茗刮汤,告三儿,这叫春风拂面;最后,我高翘二郎腿,手揣茶船,碗盖半合,从碗缝里吸溜着品啜,告三儿,这叫悟领山韵。我捧着盖碗,居高临下看着三儿:“跟咱学学(音xiao),您那壶有什么讲?瞅你丫喝茶那模样,跟奶娃嘬咂儿有啥两样?小拇哥还翘的猫尾巴似的。忒娘们!”一排子枪,把三儿打哑了,黑着脸、脖子上板着筋走了。打那,我再没见到过他嘬壶。

 

    说实话,北京人喝茶,整个一绣花枕头,土俗土俗的。老北京儿爱喝茉莉花茶,美其名“香片”。这事弄得北京人在南边茶区抬不起头来,笑歪了不少茶客的腮帮子。跟前几年,吾华刚兴喝干红干白葡萄酒一样,好端端的法国波尔多,非往里面掺雪碧,土得掉渣儿,笑掉了西方夷人不少大牙。北京人好面子,找辙说这是缘于京师地界上水太苦,泡个西湖龙井、黄山毛峰、碧螺春伍的上好绿茶,水腥气糟践了茶味,只好用花香来压这硬水味。

 

    不过,京师不是没好水,在京西玉泉山上,站颐和园佛香阁看见的塔那儿即是。玉泉山泉水被乾隆御批为“天下第一泉”,命名曰“玉泉趵突”。这泉打金朝起,就是燕京八景之一。明清季,皇室只喝玉泉山的水。北京老城有讲,内九、外七、皇城四,九门走九车。因来往玉泉山的皇家水车进出此门,西直门俗称“水门”,瓮城门洞上还刻着水波纹。每天凌晨,皇室水车,插着龙旗,车上码着大木桶,盖着绣着龙的大苫布,轰隆隆地开进水门,车豁子把懒驴愁的鞭子甩得震天价响。这动静,溜溜几百年就没断过,乃京师一大热闹。真可惜,西直门,始建于元,重修于明与清,巨宏伟的一大城门楼子,比起前门楼子不软,横在那儿能挡住半拉天,少时印象极深,没承想,1969年,中南海里一句话,楞象扒猪圈一样给拆了,想起来,这心跟火锅涮过一样。

 

    提起玉泉山,也叫人心里发堵。北京住几十年光景,一晃也是半百之人,当年京城的哪个犄角旮旯没钻过?唯这玉泉山没福气开眼。过去,皇上看着好,给占着;如今,人民公仆也看着好,还给占着,围墙耸起两人多高。七十年代,小哥儿几个摇车去香山赏红叶,路过玉泉山,用玉峰塔作背景,在墙外勾肩搭背合个影。突然,草棵子里钻出一兵爷,说是官家重地不许照相,非让把胶卷扯出来曝光不可。三儿遇事,总是松头日脑往后缩,那次相机是他家的,怕叫兵爷给收了,抖了个机灵,奓着胆子说:“你还不认识我?我爸就住这大墙里边。”兵爷憨厚,半天醒不出闷儿来,楞楞地看着三儿,手在帽子与皮带之间迟疑,吃不准该拔盒子炮抓这小骗子呢,还是举到帽沿上给这少东磕个礼。多亏三儿,这张泛黄照还留在我像册里,时不时勾起少时的甜酸回忆。

 

    1988年,一叫尹盛喜的老北京儿干了件积德事儿,在前门楼子脚下,挑帘开了当时京城头一家雅茶楼:老舍茶馆。这位真不易,苦哈哈靠卖二分钱大碗茶起的家,竟也混成北京城里的布衣名人。

 

    头一回去老舍茶馆,上二楼,门口戳着一位茶博士,年纪五张上下,长马褂,一角掀起挽在腰间,肩上搭一白手巾,冲我一哈腰,两手一拱,极沧桑地来了一句:“这位爷,您一位?里面请。”活这么大,头一遭被人迎头称爷,心口跟捂了块热毛巾似的。凭这一嗓子,那三年,我成了这家茶馆的常客。公司凡有中外客人,归我招呼的,我都往那儿带。先到琉璃厂逛书店、字画铺子,再到和平门吃烤鸭子,最后落在老舍茶馆喝盖碗茶听清唱,成了铁打的三段式。不少旧北京的老热闹,我都是在这茶馆看的,什么京戏、相声、双簧、琴书、大鼓、单弦、坠子之类。那时,压轴的是一出叫含灯大鼓的动静,伶人用后槽牙咬着齁老沉的一蜡烛台,用火柴晃悠悠地点燃上面一排小蜡烛,同时一手击鼓,一手打板,字正腔圆地唱大鼓曲,跟空嘴唱一个音,真是功夫,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狗那么大的嘴,咬根骨头它绝汪汪不了。据说,这是八旗子弟鼓捣出来的热闹,当然,那帮臭小子没那么大能耐,后槽牙上咬的不是铜烛台,是根毛笔。

 

    有日子没见到三儿了。那天见面,请他吃枣木烤鸭子,再上老舍茶馆品茗,向茶房叫了明前龙井。三儿模样大了,端着茶托,用碗盖刮着茶汤,小口吸溜着,嘬着牙花子,直勾勾地盯着唱含灯大鼓的姑娘,舒坦地打出一饱嗝,冲我慨然一叹:“天堂?它也就这样!”

 

2009年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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