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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葱岁月】第一次上天

(2008-07-22 12:1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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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安

大车店

空姐

插队

太原

民航售票处

杂谈

文革,二姐到陕北当知青。几年后,走字儿,吃上了公家饭,一个月有几十两银子的进项。

 

当时,我背的厉害。七三年,在北京上中学,眼见着要毕业,前途却乌拉巴涂,或京郊耪地,或城里待业。二姐见状,给我来个仙人指路,建议我到陕北插队,好象我到陕北睡几年窑洞,刨几坎黄土高坡,就能成根国家栋梁。虽然我尚是早上六、七点钟的太阳,但是数九天的日头,早没了热气。我刚随父母在东北边荒熬了三年耕读生活,艰苦不说,日子枯燥之极,连蚂蚁打架都瞧半天,好不容易放还回京,再让我背井离乡,去西北僻壤接着吃糠咽菜,想起来腿肚子都转筋。不过,二姐信中最后有段话,看着叫人眼热,说为促我痛下决心,她可咬牙把攒的三百多两私房银子全拍出来,资助我暑假赴陕“考察”之用。一寻思,将计就计,一口应承下来,决定像只老仓鼠,把鼠夹子上的香饵给吃了,别让夹子打下来。

 

二姐得寸进尺,又给父母修书,说人趁年青,要多长见识,建议我坐飞机去延安,开开眼,胁迫说若家里不掏银子,她掏。那时,延安不通火车,陆路折腾过去,怎么也得三几天的光景。爹娘见信,脸挂冰霜,拉二尺多长,既不愿意我去赶驴种地,也不愿意我糟蹋银子,可又对我的出路束手无策,在我和二姐里外夹击下,万般无奈,勉强妥协,派下路费。钱进腰包,我即刻筹划起来,跑到东四大街民航一打听,飞延安,血淋淋的一刀,索价五十三两银子,赶上普通人家一年的肉钱了。刨根一问,得知航班经太原,再飞延安,而晋至陕,二十五两银子即可拿下。大喜,赶紧让俺娘在单位开了张购票介绍信。

 

放暑假的当晚,我到北京站十块钱不到买了张慢车半价票,左斜一军挎,右斜一水壶,肩上扛一写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帆布旅行袋,里面装满了酱油膏虾米皮之类,雄纠纠,气昂昂,登上了去太原的火车。“一道道的那个山来哟一道道水,山丹丹的那个开花哟红艳艳,痴心的话儿围着情哥哥咿儿呀儿来吧哟,满天的乌云哎咳哎咳哟,风吹散咳哎咳哟……”

 

太原民航售票处,售票员像面对一狗盗鼠窃的扒手,目不转睛狼盯我五分钟,把介绍信举在头顶灯下照了十分钟,再穷根究底,过大堂一般,掏尽了我家所有隐私,已经问到俺爷的成份是地富还是贫雇了,最后,他进屋请示头儿,良久不出,弄得我后脖梗子上的汗珠子沿脊沟腚沟,一路下注到鞋窠儿里。拿到机票那一刻的心情,甜枣炒苦瓜加山西老陈醋,同我十几年后拿到离婚证的感觉有一比。

 

太原街头,找到一家“向阳旅社”,两个大子一晚上。进门一看,以为进了牲口棚子,两排平房,西女东男,大通屋,老少几十口子济济一堂,不是膀汉就是衩爷,钻鼻一股味儿,又厚又腻又呛,直顶脑门,像大头冲下掉进了腌菜缸,单人床两两拼在一起,光板儿床上铺领席子,上面五湖四海的陈年老垢像层猪皮膘,翻个身席子还粘在背上,枕头让人想到马屁股底下的粪兜子,躺在上面保你做不出黄粱美梦。停电,每张床给段半寸长的蜡烛头,燃完不续,半夜要不想掉进茅坑,就得摸黑到院里撒野尿。

 

入店随俗,我也脱成裤衩,光着板儿脊梁躺在油腻腻的席子上,听着老鼠在天花板里面撒欢儿,满脑门子都是明儿上天的事儿。同床那位邻居,脱得肉花花的,象条刚蜕完皮的蚕,裆中那条三角衩子褴褛透亮,若隐若现,他一手枕头上支起圆滚滚的头,一手搓着肚皮上的泥卷儿,跟我套近乎:

“哪儿来?”

“北京。”

“哪儿去?”

“延安。”

“跑太原来干嘛?”

“飞呗。”说话口气,飞机像停我家后院似的。

 

“哟!”他咕咚坐起来,眼珠子瞪得跟三节电池的手电筒似的。这动静意料之中,那年头,中国出门坐飞机的,掰指头数的过来,都是鼻孔朝天的主儿。一聊,同床成都人,新兵蛋子,军装叠得整整齐齐压在枕头底下。

 

睡到半夜,梦见风雨大作、电闪雷鸣,上不成天了!骤然惊醒,一睁眼,邻居正嘴对嘴地对着我的脸吹气打鼾,呼噜里带着四川乡音,嘹亮地不输川江号子。此时,再听这大车店,磨牙、打呼、梦话、放屁、吹哨、吐气、撒癔症,一幅音乐会前交响乐队定音的喧闹场景。我与同床的这一夜鼾情,遂成神交,之后,渔笺雁书,三年不止,其间他还给我寄过一条国防绿军裤,让我在北京街头穿着得瑟。

 

一夜没睡踏实。天没亮,我一轱辘爬起来,生怕误了去机场的班车。同床已是一身戎装,坐着等我,一身上下都是枕头压出的线,凡事先入为主,同床虽光鲜,可他袴下那条透明三角总在我眼前晃悠。他一把抢过旅行袋,执意送我去机场。班车是辆苏制“嘠斯69”吉普,拢共四个乘客,两走两送。同车那俩,爹走儿子送,爹一陕北老汉,头上扎一白羊肚手巾,儿是位中年军人,他见我身后跟个兵给拎着包,误认我是哪大宅门里的少东,陪着恭谨与小心,非让我坐司机旁边。

 

太原机场,一女服务员等在候机室,见人到了,一齐让进餐厅,白桌布,塑料花,每人一碗葱油挂面、四个富强粉小馒头,外加一只摊荷包蛋,连送机的都跟着白吃白喝。我受宠若惊,直不适应这贵贱转换的巨大落差,刚才我还裸卧在那领黑席之上,不停地自掴耳光轰着蚊子,一扭脸,进到清白世界,被人当爷供着,让人不由得不感叹,这人老能上天就好了。

 

飞机到了,苏制“安24”。我打着饱嗝,刚想与同床握手告别,他后退一步,挺胸收肚,“咔嚓”磕了一军礼,吓我一跳,看来这登天的主儿比在地上的是高出一截。登机时,双脚直划圆,走不了直线,机舱里一看,前面齐头儿齐脑儿坐了二十几口子日本佬,大热的天,个个西装领带,正襟危坐,紧张局促,像一群将要被空投到敌后、生还渺茫的伞兵。空姐客气地把我和老汉领到后舱,除了那群笔挺,机上只有俩北京上的散客,母,一脸肉,子,肉一脸,双双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一看就是天上一族。

 

飞机昂首起飞,越黄河渭水,过八百里秦川,进黄土高原。我扒在舷窗上,不停发出“握草”、“扭鼻”之类俚赞之词。空姐一脸甜笑,王母娘娘身边的仙女一般,对我格外关照,一会儿飘来一趟,送上口香糖、五支装的“中华”烟、“凤凰”烟、“熊猫”烟、火柴、蜡染小包、手绢、纸扇。我摊手摊脚,把身体展成大字形,得意而忘形,笨拙地燃起一棵“大中华”,一手雅弹烟灰,一手轻敲扶手,看着袅袅而上的青烟,忽然,记不清自己从何而来,为何而去,嘴角微微痉挛,直往耳根子上挂,收都收不回来。舷窗外,云卷云舒,若琼楼,似玉宇,九天之上,俯瞰大地,万物如蚁,恍恍惚惚,不由自主,我真像栋梁一样开始思索起国家乃至世界上的大事来。

 

正咂摸着天上的滋味,飞机沉身而降,黄粱梦醒,耳鼓嗡嗡,飞机一头落在延安东关机场。

 

飞机停稳当了,螺旋桨还在转,机上没人动弹,我率先起立,左斜军挎,右斜水壶,胸前十字交叉,拎上旅行袋,几步抢到舱门口,踏出机舱站舷梯上,艳阳晃花了眼,没等醒过神来,就听到下面掌声四起,定睛俯望,下面黑压压一群,旁边停一串小卧车,打头还是辆“红旗”。太隆重了!我激动地腿肚子像通了电,不停地抖。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哆嗦着举起一只手向鼓掌者摇动,一时间,下面掌声如潮,见状,我正嘀咕着是否来一句“人民万岁”或“同志们辛苦了”,突然,胸前的十字交叉骤然勒紧,让我透不上气来,身后一只手粗暴地揪住我,欲把我拖回机舱,我挣扎着,双脚顽强地想扒在原地,颇有侠士被拖到菜市口砍头的架式,终于,我被拽回机舱,被那条糙汉挤在舱门一侧。之后,每个走过的日本佬都向我鞠一大躬,我扬头站着,囁嚅着,“免了,平身。”

 

同机的人都有车接,车队拉走了小日本儿,胖母子塞进一辆“伏尔加”,老汉坐在手扶拖拉机的挂斗里。终于,看到二姐站在机场出口,冲我傻笑,甭说四个轮,连四条腿的都不称,身边停辆四不像的自行车,估摸是暖气管子焊的。她告我,刚才那帮笔挺是日本高级新闻代表团,建国后头一次来,由新华社的头儿押送。闻此,后悔没给刚揪我后脖领子那小子一胳膊肘。

 

我撅着腚,骑着暖气管子,一脸油汗,满头尘土,驮着抱着酱油膏虾米皮的俺家二姐,奋力蹬行在东关进延安城的路上,看见“嘚嘚”小跑的毛驴板儿车,混沌缓流的延河水,黄土坡上错落的窑洞,我刚才腾云驾雾的劲儿像见了日头的霜,化得一干二净,这时,才记起我干嘛来了,真真儿地知道,天上的日子过完了。哎咳、哎咳、哟……

 

2008年7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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