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首民工诗

                                          白沙河

 

题记：“民工诗”，总体上是以民工为对象的诗，有身为民工的人写的，也有不是民工的人写的。以前曾接触过一点评论，但时日已久，记不得了。周六审稿，因一篇研究辞赋的文章中提到“梨花诗”，使我想到在那些无病呻吟之外的文字，于是搜了一晚上“民工诗”与“打工者之歌”。

 

 

不知道现在诗人们在吟诵什么，更不了解专家们的研究和评论，只见过“保卫诗歌”的说法，但又弄不明白“保卫诗歌”的人们所保卫的那些诗是嘛意思，只觉得那些国家级作家们，既然有皇粮吃着，保卫点什么也是应该的吧。至于“民工诗”，也因在下并无艺术欣赏水平，读不出多少诗意来，只好将其当作了解民工这一群体生活状况的材料来读。顺便挑了几首，不知水平如何，请识者讲解一二。

 

 

1、十月诗草之五：歌拟奥登 
　　　　　　　　余世存 

　　　　据说这个城市有一千万人口， 
　　　　有的住花园别墅，有的住胡同平屋，有的住在海里头； 
　　　　可是我们没有一席之地，弟兄们，我们没有一席之地。 
　　 
　　　　据说这里是我们的历史和梦想，是我们的骄傲， 
　　　　我们像亲戚来串门，却也引起它的懊恼； 
　　　　它让我们呆在原地不动，弟兄们，它让我们原地不动。 
　　 
　　　　我们的原地，荒凉的地方只有不长五谷的山沟， 
　　　　我们要靠它吃饭人们却痛心疾首； 
　　　　他们不让我们砍树，弟兄们，他们不让我们砍树。 
　　　　…… 
　　 
　　　　我们逃离饥饿，寻找幸福，交通部门要走我们的所有， 
　　　　让我们挤在一起窒息，疯狂，死去，认清自己
　　　　不如他们眼里的一条狗，弟兄们，我们不如一条狗。 
　　 
　　　　我们没有身份，派出所的人抓住我们说活该， 
　　　　“如果不交钱你就没有三证，对我们来说你就不存在。“ 
　　　　可是我们存在，我们还活着，兄弟们，我们还存在。 
　　 
　　　　那从我们中间飞升上去的悄悄地说我们是一种文化， 
　　　　我们游荡去来，像蝗虫，从三国水浒吃到现在； 
　　　　他们说我们是害虫，弟兄们，他们说我们是祸害。 
　　 
　　　　去到一个科研院所，他们论证说 
　　　　目前还没有我们的现代化计划，等下辈子再来找它； 
　　　　但这辈子我们怎么化，弟兄们，这辈子我们怎么变化？ 
　　 
　　　　我们交纳了增容费，暂且安身。报纸表达得暖昧， 
　　　　老太太的小脚跑来可真是敏捷，逢年过节地喊着防贼； 
　　　　她指的是你和我呀，弟兄们，她指的是你和我。 
　　 
　　　　有人说我们太笨，素质太低，为什么禁止我们进入 
　　　　很多行业？他们明明知道中关村里的电脑是我们攒的。 
　　　　有人说我们到城里来只是出丑，同样是修路，扫地， 
　　 
　　　　法律法规却让我们交出自由， 
　　　　我们规规矩矩地坐在城里人身边； 
　　　　他们却皱着眉头，弟兄们，他们指我们太臭。 
　　 
　　　　听说学者们的忧愁就像富人的富有，就像我们的匮乏， 
　　　　他们反抗现代性的异化，听说他们比我们活得光荣伟大；
　　　　他们在绝望里令人感动，弟兄们，我们在绝望里无所适从。 
　　 
　　　　我想我听到了这个城市上空有一个声音， 
　　　　那是陌生却异常的权威，说：“他们必须牺牲。“ 
　　　　噢，我们在他的掌握之中，弟兄们，我们在他的掌握之中。 
　　 
　　　　看到一只狮子狗裹着短袄，别着胸针； 
　　　　看到门儿打开，让一只猫走进门；看到人们都在出国； 
　　　　看到学生们扔砖头，看到“我的朋友比尔”在北大演说； 
　　 
　　　　看到春天的花和春天的鸟， 
　　　　看到一条鱼在饭店前的水池里自在地游，
　　　　我们是新奇带一点儿糊涂，弟兄们，是新奇带一点儿糊涂。 
　　 
　　　　我们流浪，从80年代到又一个世纪， 
　　　　我看见这个城市日新月异，万家灯火； 
　　　　没有一盏属于我，弟兄们，没有一盏是我们的。

 

 

　　　　武装警察越来越多，防暴队伍有特殊的任务， 
　　　　从东单到西单，他们要保卫权威和一种幸福，走去又走回； 
　　　　他们在寻找你和我，弟兄们，他们在寻找你和我

 

 

2、 失语之后

        作者黄华勇
 
        民工

    用钢筋的泪在 
        混凝土上蚀下 
        尊严

        妓女
        用母亲的血在
        人民币上写下
        贞洁

        诗人
        用镀金的钢笔
        在虚空里写下
        赞美

 

 

 

 

 

 

 

 

3、黑色的煤，黑色的矿难

　　　　从没有感觉到
　　　　煤
　　　　像今天这么黑
　　　　
　　　　矿工黑色的生命
　　　　矿主黑色的心肠
　　　　和
　　　　见不得阳光的黑幕
　　　　
　　　　黑色的煤燃烧起来
　　　　散发着丝丝寒意

 

 

 

 

 

4、酸酸臭臭就是我

 

 

 

 

 

耳朵里轰轰隆隆
  缩进被窝里呼鲁鲁
  虽然我还在工地里
  我多么想有天离开

 

 

亲爱的老板大爷 
    别克扣我工钱
    虽然我没文化
    不代表我没想法

 

 

  酸酸臭臭只是为口饭
     每一天对于我都非常疲乏
     我无奈的留下
     就只为了点钱哪

 

 

  酸酸臭臭就是我
     说得没过火
     有钱人的世界
     我无法理解
     能活过一天
     我就很谢谢

 

 

  酸酸臭臭就是我......

 

 

 

 

 

5、民工（并序）

 

 

作者 蒋世鸿

 

 

数年前，吾曾随同村族中弟兄负囊出村而至城市打工，成为亿众农民工中之一员。曾先后在建筑工地、煤矿及码头做过苦力，至今想起，仍常感慨万端。今虽由工地转入工厂，犹时时忆起彼时工地辛劳之事。前几日，得知吾彼时之一工友现仍在建筑工地做苦力，且述及每年讨要工资之艰难，不由人潸然涕下矣！向来勤劳善良的农民，何以至于此般境地耶？故激愤而急就此篇，以为弱势群体之农民工鼓呼也。

 

 

自古民以食为天，胝足回还风雨间。

 

 

四季奔忙筹活计，可怜羞涩是家寒。

 

 

为农未解辛勤苦，不废耕耘但废眠。

 

 

只因庶出在村垄，至今遭人冷眼看。

 

 

不为富贵不为名，但为妻子爱和欢。

 

 

因此有心入城市，敢抛家业三亩田。

 

 

辗转东西南北路，谋生万里去乡关。

 

 

行且行兮止又止，行囊未鼓重双肩。

 

 

终从农地入工地，世事如棋本这般。

 

 

脚手架上凭日晒，混凝土中任风干。

 

 

钢筋哪有骨筋劲，楼梁难比脊梁坚。

 

 

日间夜里加班紧，梁柱不弯腰不弯。

 

 

眼中有景看不尽，不是水泥即是砖。

 

 

伤筋动骨实难测，亲人梦里嘱安全。

 

 

莫道离家日子短，转眼不觉年复年。

 

 

莫笑农家多苦力，卖力挣来血汗钱。

 

 

家用因之方有济，月额不过两百元。

 

 

何须酒肉臭中养？心底平凡天地宽！

 

 

勤劳品德实可贵，智慧力量更足观。

 

 

盛世不遗民之力，民亦不惜献胆肝。

 

 

一日竣工心甚喜，始有安眠梦也甜。

 

 

大厦林立拔地起，万丈高耸入云端。

 

 

或有别墅争风景，出入时见是高官。

 

 

美仑美奂显气派，载歌载舞尽翩跹。

 

 

奠基去岁开新土，剪彩如今庆酒筵。

 

 

劳苦功高凭谁问，多少民工汗滴涓？！

 

 

民工本有摩天志，跂跻还当作仰瞻。

 

 

工棚曾是大本营，至今独剩民工焉。

 

 

急切之中盼结帐，不料老板逸如仙。

 

 

弱势群体真无奈，笑颜顷刻换愁颜。

 

 

于是联名讨工债，八千终是付三千。

 

 

多少为富不仁者，坐拥金山依旧贪。

 

 

更有贫富悬殊况，此况难移如撼山！

 

 

 

 

 

6、火锅店门口坐着一群晒太阳的女民工

 

 

 

 

 

在午餐与晚餐之间的一段空闲里

 

 

　　阳光，抚摸着餐馆门前这群火锅店女工

 

 

　　我刚从电影中走出来

 

 

　　——惊讶于

 

 

　　扑在哈莉贝瑞性感光洁皮肤上的阳光

 

 

　　此时也扑在这群女民工身上

 

 

　　你怎么也无法想象

 

 

　　阳光抚摸女民工时

 

 

　　也这么懒散，好色，享受

 

 

　　女民工们满足地笑出了满口黄牙黑牙

 

 

　　怎么也无法想象

 

 

　　月光下的热吻

 

 

　　会印在这样的嘴上

 

 

　　怎么也无法想象

 

 

　　会有人解开这些油腻工装上

 

 

　　摇摇欲坠的纽扣

 

 

　　但我知道她们都将做母亲

 

 

　　即使没有奶水

 

 

　　她们也会用过期的奶粉

 

 

　　将祖国的儿女养大

 

 

　                 孩子们，天使般奔跑在阳光和尘土中

 

 

 

 

 

（2007年10月15日）

(说明：这是去年搜集的一些文字，曾贴于别处的专栏，今转贴于此，算是多存一份资料。2008-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