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22床病人邱富贵是个中年男子，家住内蒙的一个山村里，这几年外出在煤矿打工，因煤矿塌方不幸造成颈椎骨折致高位截瘫而急诊入院手术治疗。

    高位截瘫可致呼吸困难并迅速致命，死亡率较高，幸存者经手术治疗后有的可下地行走，但大多数将终生瘫痪。用老百姓的话说，能幸运地活下来，就已经是“福大命大造活大，”或者“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邱富贵可谓是幸存者，经过颅骨牵引、颈椎固定手术，还经过了气管切开，上呼吸机等一系列的抢救措施，使之转危为安，病情平稳，但遗憾的是终生瘫痪。入院时交纳的一万元早已用完，超出的一万多元费用已无力支付。

    医院的管理部门早已三令五申，各科室对欠费者要提前通知，逾期拒不交纳者一律停止使用药品，停止治疗。医院里制订的政策从理论上讲是对的，就像去商店买东西一样，你没有钱能买东西吗？但从道义上来讲有时让科里是很为难的，面对呼吸困难，气管切开并濒临死亡的患者，面对抢救生命和欠款还钱两种选择的时候，谁也不敢一手交钱一手抢救，面对白衣天使治病救人的神圣职责，谁能熟视无睹袖手旁观？病人真的因为失去抢救时机而丧生的话，天理难容！病房就是战场，夺得时间就是夺得生命，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宝贵的了，即使你没钱，你的生命也如此重要！白衣天使们会全力以赴义无返顾地抢救，因为“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是行医的准则！

    但是，当病情趋于平稳后，该交钱还得交钱，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医院毕竟不是慈善机构，也不是企业单位，没有巨大的经济基础做后盾，无法用剩余价值去扩大再生产，也无法拉广告拉赞助，只能以医养医。现在是市场经济，医院也要生存，如果欠款都不交，积少成多，医院就无法去购置药品和医疗设备。现在是市场竞争，你这个医院没有好的医疗设备，好的修养环境，没有医疗优势和服务特色，吸引不了病人，你就失去了生存环境，你就等着关门吧。因此，当病人的病情平稳以后就要催促家属交纳住院欠费。现在医院没有追收欠款的职能办公室，倒是住院处每周下发给各科室一张欠费通知单，由护士长通知本科室的病人或家属。也许有的病人家中正面临困境，资金拮据，正在筹集；也许有的病人单位财务上或医疗费用上还没周转过来；也许有的外伤病人正与肇事者或肇事单位协商甚至无休止地扯皮；更有肇事者撞人后逃逸得无影无踪，患者被派出所或过路的好心人送来时正昏迷不醒，甚至经过开颅手术清除血肿回到病房后始终是无名氏，无人问津。遇到这种事情，科里也是一筹莫展，该治疗还得治疗，科里忙活了一个月到月底院里一结算，支出大于收入，奖金自然所剩无几，只有望洋兴叹地看着别的科室拿奖金，同志们最多是摇摇头骂几声“妈的，以后不干了！”调侃几句过过口头瘾，第二天天一亮，照样爬起来上班，查房和手术，没辙！

    据有关报道，有的医院每年欠费上百万元，负担之重可想而知。 现在还没有公益医院，没有像足球俱乐部那样的企业单位来赞助，他们有雄厚的资金实力做坚强的经济后盾，看那些为振兴中国足球事业的俱乐部，投入了极大的热情给予精神支持，投入了巨额的资金给予物质支援，再加上全国球迷的声援，中国的足球能不旧貌换新颜吗？我常想，要是有企业赞助医院的话，专款专用，扶贫扶困，不就免去了医院里无休止的追帐催款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了吗？要是有企业赞助的话，医院也完全可以像足球队一样挂牌，叫什么北京烤鸭医院或者东来顺医院。这些百年老字号享誉全球，到处都有连锁分店，实力雄厚，病人求医治病肯定会络绎不绝的，人们决不会走错门到你这个医院来吃烤鸭或者涮羊肉的，医院就是医院，就是治病救人的，只不过是换了牌子而已，足球队不就是经常换牌子吗，人们早已习以为常耳熟能详了。将来不知道会不会有公益医院，也许到共产主义才会有吧！

对于像22床邱富贵这样的病人，科里常常是进退维谷骑虎难下。我们早就通知过他们尽快补交欠费，尽快叫家里来人接出院，因为经常有其他病人因创伤科室无床位而遗憾无奈地辗转到其他的医院去了，创伤科室不是疗养院，不能遥遥无期地住下去。

    一天下午，来了三个年轻人，两个是邱的弟弟，一个是邱的侄子，是主任让邱的妻子捎信叫他们来谈谈有关事宜的。他们来了以后看了看病人，找主任说，我们弄不回去，一个是路太远，从北京坐火车到赤峰还要倒长途车到县里，还要雇马车才能进村；二是我们又没有钱，我哥回去得躺着睡卧铺吧，路上上车下车怎么也得有人抬他照顾他吧，我们都买卧铺经济上可招架不住，我们在那个山沟里也没什么生活来源；第三，我哥这样的病我们可不会照顾，万一路上出事怎么办，要从赤峰雇个急救车来我们更雇不起。当主任跟他们谈有关欠费的事儿时，他们干脆把手一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态度显而易见，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虱子多了不怕咬，”反正欠得多了，说什么我们也没钱，不交钱不让走，正好我们也弄不回去，你们看着办吧。欠了那么多钱，他们也不急也不哭，他们知道哭也没用，弄回去也没用，农村的兄弟间都是分家过日子，老婆孩子都顾不过来呢，所以他们也根本无心弄回去，他们自此回去后再也没露面，老婆有一次也差点走了，整得科里一点儿脾气也没有。               

    邱富贵迟早是要送走的，而且要快刀斩乱麻，否则既牵扯精力，又负债累累 ，只是什么时间送？怎么个送法？一直没商定下来。所以，当主任找我谈这件事情的时候，我既感到吃惊又有思想准备，因为这一天是早晚要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