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散文】一本书的眺望
(2021-04-24 06:5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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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表于《江城日报》2021年9月7日副刊，向编辑老师致谢！
我爬上村子东侧最高的一座山，继而又爬上那山顶最高处两棵柞树中偏矮的一棵。多少年，在山下日复一日仰望那山，早就知道最高处有两棵树。原本是打算爬上高的那棵，但它生长的位置距离悬崖太近，而我恐高，不得已选了远离悬崖的矮的那棵。爬到三米或者多一点的高度，骑在一根差不多与我小腿般粗的树杈上。我从斜挎在左侧的老式军绿色帆布包里摸出一本小学三年级下半学期的思品课本，右手臂挽着一根手腕粗的树枝，背倚树干，两手将课本卷成筒状，左眼紧闭，右眼抵近纸筒的一端，极目远眺。
我爬上的那座山，因为紧邻村子东边，村里人叫它东山。据说它是方圆数里甚至数十里内的最高峰，并且比起周边的群山明显高出一大截，颇有种一览众山小的气势。但其实它大约也就只有两三百米高，所谓的最高峰，不过是矬子里拔大个子罢了。十几天前的下午，我逃课去村西的无名河里摸鱼。晚饭后，我和祖母坐在门前的老杨树下消食。祖母指着东山跟我说，站在那上面，用你的“望远镜”能看到山外的城市和大海。她说的“望远镜”，便是我骑在东山顶那棵偏矮的柞树上时，被两手卷成筒状的课本。
关于“望远镜”，则又要追溯到一年多以前。那天傍晚，祖母把被我丢在墙角，准备用来折纸船并拿到河边进行水战推演的几个用过了的课本拣了出来。她几乎不识字，我以为她拣出那些课本，是留作“卫生纸”使用。二十多年前的东北农村，至少在我的老家，卫生纸是不多见的，关键是它需要花钱买。那时大家都没钱，所以大约都是拆书纸代替。当然，也有用报纸的，但报纸常常掉墨，擦得手上、屁股上都是油墨。不过，祖母并没有把它们送去后院的茅房，而是拿起一本走去门口的台阶上坐下，两手将其卷成纸筒，然后左眼微闭，右眼透过纸筒的一端，向远空里望。我问她看见了什么，她说星星，很多很大的星星。我从她手里抢过被卷成筒的课本，透过那眼小孔，星星倒是见了几颗，但和裸眼看到的没什么差别。她说，那是因为你还没习惯那样看。说完，回身进了屋里，少时又回到台阶上坐下，手里多了一只手电筒。她将开关打开，一道光束瞬间投到前院十几米外的石墙上。然后关闭开关，拆下聚光灯罩，再打开开关，灯光散作一团，不出三两米便肉眼难见了。
祖母说，透过纸筒看东西和手电筒发光，道理是类似的。
我举起纸筒再看，好像是比裸眼见到的星星更大了一些，至少更清晰。那时，我是十分相信祖母的，甚至有些个人崇拜。从她说的话里，似乎总能咂摸出很多道理。所以，她说把课本卷成筒状，就有了望远镜的效果，这话我信了。
我骑在东山顶偏矮的那棵柞树上用我的“望远镜”远眺，那里确如祖母所说，视野非常开阔。我能望见八里地以外的乡中学，能将目光跳过一重一重高矮胖瘦各不相一的山，我甚至觉得已经望见了天地相接的边界，那里隐隐约约，一片混沌。
但是，祖母说的城市和大海，没有出现。
不多久，一片炭灰色的云飘来，淅淅沥沥掉了几十颗雨。我稍稍有些失望，因为那时我还没见过城市和大海。考高中那年我第一次进了县城，而直到读大学第三年才第一次见到海。我那时失望，但并没有质疑祖母的话，我以为没见到，是因为我仍然没有习惯那种看事物的方式。
东山上修有梯田，是农业学大寨时，村里人在半山腰建的，已经荒废了很多年。梯田里有不少桑树和沙棘树，不知是否当年修梯田时栽下的。长在一处山窝里的三棵桑树，已经有桑葚成熟。不知什么原因，这三棵树的果子每年都要比其它树的早熟至少二十天。我喜欢吃桑葚，但是那天我下山路过那里，并没有摘果子，而是淋着那片炭灰色云撒下的几十颗雨，径直回家了。
那以后的很多年，大约每年夏天，我都会爬一次东山，然后骑在那棵偏矮的柞树上，用不同的“望远镜”眺望远方。很遗憾，我依然没有习惯那种看事物的方式。当然，我所学到的课本知识告诉我，通过卷曲的课本能眺望更远的说法没有科学依据，不然望远镜的发明就毫无意义了。这是科学，我相信。但我同时也相信，祖母那天用手电筒给我作出的类比是有道理的。
这些年，我读了很多的书，去了很多的城市，也见过不同的大海。我始终没能以祖母教给我的那种方式望见城市和大海，但我似乎习惯了那种看事物的方式。有时我会不自觉地将一本很厚的书从中间页分开，两边同时向内卷曲交叉，形成一个“Ｏ”形，然后左眼微闭，右眼透过“书洞”看一眼办公桌上的日历。或者手边没有书的时候，右手四根手指向内弯曲，与拇指闭合形成“Ｏ”形孔，同样是左眼微闭，右眼透过小孔去赏一道菜、观一座山、忆一个人。
有一天，我去胜利公园里快走减肥。走累了，便坐在木椅上休息。有两个青年人坐在我斜对面看书，其中一人把手里的《读者》卷成筒状，一边笑一边透过纸筒四下里眺望。莫名地，我突然意识到，那天在东山顶那棵偏矮的柞树上，真的没有望见城市和大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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