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搬家，一屋子乱糟糟的东西不得不好生整理一番。几本泛黄了的中学课本，想来也没用，正打算扔掉，却从一本书中掉落了一张纸条。捡来看看，“小北，我修瑞喜欢你”几个字歪歪扭扭。纸条是被揉皱撕碎后用透明胶粘接起来的，除了名字，其他的字断不是我写的。

　　为什么我的旧书里会有这样一张纸条？

　　哦，想起来了。那该是我读初中二年级的事了。

　　小北是从外地转学到我们学校的。初中时候，我们是同班同学。那时的她长得水灵，打扮也不同于其他农村女孩子那般土气，气质好且心地善良。因而，很多男孩子都喜欢她。当然，也包括我。

　　有那么一天，应该是正在上物理课，老师讲的什么实在记不得了。坐我身后的一个男同学总是不停地让我帮他传递纸条给小北。我暗自拆看了一张纸条，也就是后来夹在我书本中的那张，只是当时纸条上并没有我的名字。看了纸条，我有些坐立不安，毕竟帮别人传递“情书”给自己喜欢的人，心里会萌生很多猜疑、困惑与忐忑，好像生怕原本应属于自己的宝物会被别人抢去一样。

　　因为我迟迟没传出纸条，那男生不时轻踢我的座椅催促。我想，那时的他也定是内心充满了忐忑的。

　　不想，犹豫之际，老师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粉笔，走到了我面前，从我手中抽去了那纸条，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纸条上的字读了一遍，然后狠狠地将纸条扔在了我的脸上。我想说那纸条不是我写的，可当我回头指认“真犯”时，那男生一脸的惊骇，不停地向我作揖，希望我不要供出他。

　　那个时候，我想我说什么也都没用，满课堂的唏嘘声夹着飞沫不停地冲我而来。我看看小北，她也正看着我，好在她并没有愤怒的表情，只是稍稍见出一点惊讶。我想，这样也好，借别人的嘴说出我的想法，毕竟那时我是真真喜欢她的，只是一直没勇气开口。这样一来，若能成，那自然最好，若不成，我事后向同学解释清楚，也还赢个“讲义气”的头衔。

　　然而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样简单。

　　放学的时候，我骑车准备回家，刚出校门不久，临班的几个男生就将我围了起来，一顿拳打脚踢，临走才说明打我的原因：就你这穷光蛋，还想泡我喜欢的女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那天回家，家人问我身上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我说骑车摔在了石堆上。家人见我不想说真话，就没深问。我一个人躲在屋里，将那纸条撕成好多片，放在了书包里，想着去上学的路上把它们扔掉。

　　隔天，去学校上课，因为心里始终挂着前一天发生的事，竟忘了扔掉纸条。

　　直到很多天后，我将它们翻了出来，重新粘接，又在上面加上了我的名字。记不得那个时候为什么要那样做了，有些解释不通，但我毕竟就那么做的。

　　直到中考前，小北一直对我如当初，不冷也不热，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偶尔跟我开个玩笑，我只尴尬地笑笑。而我也一直没有向任何人解释那天的事。中考结束那天，大家都准备各自回家。小北找到我，说是想跟我玩一个找东西的游戏，那是那个时候乡下小孩子们经常玩的游戏，就是划出一个不大的范围，然后在这个范围内藏起一个东西让对方寻找。她说她在校门前最粗的那株杨树附近藏了一张纸条，是那件事发生后的第二天，她藏在那里的，里面有她想对我说的话。

　　一个藏了一年半的纸条，她从未提起，我从未听说。

　　那天，我去找过，并且找到了，是在那杨树的一处小洞里。我没有打开，又小心将纸条放回，还用石子将洞口封住。其实，我从小北看着我的眼神中大约能猜出答案，但正如事情发生那天，那几个临班男孩子说的，一穷二白的一个乡下孩子，拿什么去喜欢一个女孩，又拿什么去接受一个女孩的喜欢。

　　一转眼，十二年时间过去了。去年初，收到小北的来信，她说她已嫁了人，夫家待她并不好，丈夫也常打骂她，于是离了婚，她带着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回了娘家。我回信安慰，只几句，就不知说些什么了，只是长长地叹了几口气。

　　前些天，我去下乡采风，见到几个农家孩子正在玩那“寻宝”游戏，竟怔立在那里足有一个小时。

　　回了单位，我向领导请了几天假，坐车径直回了老家那所中学，我想回去看看当年的那个纸条。可惜，那株杨树早不见了踪影。其实也是，就算那树还矗立在那里，十二年了，风吹雨淋的，那纸条怎么可能还在。

　　但不论怎样，我站在那校门前，望着碧透了的天空，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