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的红花衣
文/石晓明
秋后的一天,我走进商场，突然一抹红在我眼前一闪，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一件儿似曾相识的红花衣映入我的眼帘，我呆呆地望了很久，好想买回这件红花衣，可如今送给谁呢？喜欢它的人已经走了......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下午，母亲不舍的双手紧紧攥着盖在胸口的那件红花毛衣,在我的怀里永远的睡着了。良久，我仍然保持着让母亲靠在我胸口的姿势，不允许护士来拔氧气。我不相信母亲会走，因为昨天晚上母亲还拿着我的手机爱不释手的看了好久那张好不容易找到的照片，那张在“厂史陈列馆里”拍下的母亲念念不忘的那件记录母亲大半生历史的红花衣的照片，母亲似乎还要给我们讲述她和红花衣的故事，可现在母亲的身体却越来越凉了，亲朋好友强行把我拉开。此时，我感到整个世界消音了，听不到家人的哭声，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只看得见母亲那白皙的脸庞更加惨白……
母亲被拉走了，我抱着刚才还攥在母亲手里的那件母亲最喜爱的红花毛衣，孤零零的站在走廊的尽头，从未有过的痛楚和无助，我把脸埋在那件红花毛衣里，像是贴在母亲身上一样……
母亲走了，我没有按习俗把母亲的东西都烧掉，我舍不得。这些东西有母亲的气息，母亲的影子，母亲的每一个故事！
那件红花毛衣，是母亲八十岁生日的时候，我送母亲的礼物，她特别喜欢，生日那天，她在众多的礼物中选中了它，穿在身上高兴的对我说：“老妈就喜欢红花衣服，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这红花多喜庆，穿上它，感觉浑身都是劲儿。”
那一刻，我从她的神情里，读到了母亲对红花衣服的情有独钟和种种记忆；那一刻，我明白了儿女能读懂母亲的心思，是母亲感到多么熨帖的事情；那一刻，我的心充满了幸福，一种母亲欢喜我欢喜的幸福，一种爱母亲的幸福。
之后，母亲总是把这件红花毛衣宝贝似的收藏好，逢年过节或有重大场合才肯穿上，十年过去了，这件红花毛衣完好无损，而喜欢穿它的人却没有了……
另一件红花衣，是母亲去海南时我送给她的。那时母亲已经88岁了，寒冷的北方对母亲危害很大，母亲随二姐一家去海南过冬。从未与母亲分离这么久，很是想念，我便在春节前飞到海南去看母亲。因为路途遥远携带不便，在北京经停的短暂时间，我一路小跑，希望多走几个店面给母亲选一个特别的礼物。不远处的一件红红的衣服吸引了我，我跑过去一看，是一件质地很好的红花衬衫，我如获至宝，双手捧着它，心想母亲一定很喜欢。
在海南的日子，我尽可能的带母亲游览能去的景点，尤其带母亲去了最著名的南山寺为母亲祈福。当游人听说母亲有88岁时，纷纷都夸赞母亲年轻，这时母亲总是微笑着一遍一遍地说：“是我穿这件姑娘给买的红花衣才显得年轻哦！”
母亲穿着红花衣在蓝天碧海处处葱绿的海南的确很出众，是万绿丛中一点红的突出。母亲的一生的确很出众，她是个女强人，是我们佳木斯市建国后的第一个女厂长。在她眼里，工作永远是第一位的，因而逢年过节，都是饭菜摆好在餐桌上而迟迟不见母亲归来。父亲总是让哥哥姐姐分期分批的去厂子里找母亲，而更多的结果就是看到我们饿得东倒西歪昏昏欲睡时，父亲只能给母亲留出饭菜，让我们先吃，经常是我们都睡着了，不知道母亲啥时候回来的。母亲那工作干劲就像她身上的红衣服，似一团火，什么理由也不可能把它熄灭。
以前，总是不解，母亲为什么那么喜欢红色，我小的时候，无论是衣服还是辫子上的蝴蝶结都是红色的，当自己长大了对红色有一点厌倦时，母亲总是笑着说：“红色多好看呀，就像一团火，给人干劲和力量”。后来跟着母亲观看她厂子的运动会，看到团体操的工人们都穿着红色的上衣，时而变幻队形像一团火，时而洪亮的口号热烈得像火辣辣的太阳，我多少有些理解母亲的红色情结了。
让我对母亲的红色情结有了进一步认知的是缘由母亲厂子的一次生产大会战。母亲的厂子是国营针织厂，要承担国家一些外贸生产任务。这次就是赶制一批细沙棉针织内衣。这是一个政治任务，母亲要参与一些外事工作，因而头一天晚上，母亲就找出那件重要场合穿的、与父亲结婚时穿的红花毛衣，我们就知道母亲要干大事情去了，之后就是近一个月不见母亲回家。后来在厂子的宣传栏里看到了近一个月母亲的照片，无论是与外宾交流工作，还是与工人们并肩奋战，母亲身上的那件红毛衣都很出众地彰显了中国红的庄重和火炬一般燃烧的热烈，也应了那句老话：身着一身红色，心便似一盆火！
红花衣，那火一样的情怀，那力量的象征，它伴随母亲为党的事业不断的忘我前行，演绎着一个又一个难以忘怀的“红花衣故事”。
记得在那次几十年不遇的特大暴风雨来袭生产自救抢险时，母亲不顾自己是个女人而坚持亲自指挥在最危险的地带。水火无情，刻不容缓，暴风雨中的转运通道的木质跳板被雨水浸泡得越来越滑，二楼有一处在不断经过的震动中脱落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是母亲不顾个人安危冲上前去，一把推开下边的一个工人，而自己却被掉下来的沉重的跳板砸倒在地……当我们赶到医院时，母亲头上缠满了白色绷带，而身上的那件红花毛衣也已被鲜血浸染得格外夺目！
如今，那件浸透过母亲鲜血的红花毛衣，已被收藏在“厂史展览馆”里，旨在让这件不平凡的红花衣所经历的一个个历史故事得以传诵，让这种“勇敢、坚强和担当”的“红花衣精神”，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
鲜艳的红花衣依然是母亲的钟爱，而母亲再也不能穿着它叱咤风云了。一生的操劳使母亲积劳成疾，母亲病倒了，当地医院判了死刑。是母亲不被灾难吓倒的精神鼓舞了我们，举家7人的千里求医队伍护送着母亲多次往返于哈尔滨、北京和天津，感动了医院，破例收留，破例的进行极度危险的大手术，把母亲从死亡线上夺了回来。回想那段日子，每一次重大检验项目，母亲都让我给她披上那件红花毛衣，并笑着安慰我们说：“穿红花衣吉利，老妈会没事的”。我坚信母亲的意念，坚信那件红花衣的神奇力量，它是红火吉祥的化身，会护佑我的母亲闯过一道道难关，迎接美好的明天。
如今，母亲永远的走了，但那象征着我们国家第一代产业工人的创业精神和坚韧不拔、勇于担当的“红花衣精神”却留存下来，无时无刻不出现在我的思念里，成为我心中永远抹不去的那片红，我觉得那是母亲留给我的最好礼物，它不仅成为一种记忆，更渴望与今天的复兴路上升腾的朝霞相映成辉，鼓舞着我和我们这一代人在圆梦路上踔厉前行！
202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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