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十年荒诞又疯狂的岁月里。

那时候，我和妻子都在生产队当社员，也都在天天享受着“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待遇：脏活、累活、苦活似乎己经成了我们的“专利”了。诸如挑大粪、拉架子车驾辕、秋冬季节冒着霜雪赤脚下稻田拔草等等。

那天，妻子倒很幸运，生产队长派给她了一个较轻松的差使：跟犂打土。前边套着两头牛，一黄一黑。在乍暧还寒早春的一个早晨，南临渭河堤，北接一排居民楼的宽宽的沙滩地上。

掌犂的那个社员名叫方富，五十来岁。后边打土的一溜儿三个女人，一个叫宝莲，一个叫苹苹，还有一个是我妻。

土地乍解冻，方富手执鞭杆，一声声喝斥着牛走犂沟，而那两头牛吃力地瞪圆眼睛喘着粗气，拽起一排排大块大块的冻土。后边打土的三个人抡起手中的镢头或“胡基骨都”，一下一下把土块打碎，一早晨下来，这片地就犂完一半了。就在犂开一丛密密的蒿草时，方富吃惊地发现，草窩里露出来一小卷红花被子，方富住下犁，打开被卷一看，原来竟是个尚有些许体温的將死的弃婴！男，微胖，穿一件蓝色内衣，脸红朴朴的，安详地躺在被卷里，就像睡着了一样。

方富十分兴奋！

他神秘地扬起手臂勾着食指，叫宝莲和苹苹去他跟前，悄声说这婴儿肉是“人参肉”，吃了大补呢，可御百病，身体健康。

老实的妻子见方富们远着她，没叫她，就本份地在远处继续抡着镢头一下一下打土。

方富把那个弃婴捧到树林中一处僻静处，用镰刀将婴儿分割成一绺绺肉条，就地埋了内脏腸肚。

分给了宝莲一绺“人参肉”。

分给了苹苹一绺“人参肉”

方富给自己留下了几绺较大的，脱下布衫包了起来。

真好呀，如获至宝的“人参肉”！

“给你没有！”他冷冷地对我妻子说。

因为宝莲、苹苹家中成份是“贫农”，方富自已是“下中农”，我的妻子没份儿，因为她是“地主家的儿媳妇”。

“没有就没有〞，妻子再一次重复着，不无失落地自我安慰。

过去了一个月。

过去了两个月。

过去了三个月。

春天过去了。

夏天过去了。

到了秋天，队上传开了。原来那天回去后，方富將“人参肉”烹熟全家吃了。宝莲把“人参肉”煮熟后，分几次让身体虚弱多病的丈夫吃了。苹苹把“人参肉”做熟，让她儿子吃了。

都说吃了“人参肉”身体强壮百病不侵呢。

秋分才过，方富开始胃疼了，经医院胃镜查出患了胃癌。宝莲的丈夫患了胰腺癌，苹苹的儿子脾脏长了个硬块，久久治疗未果。

未满一年，三个人都先后病死了。我和妻子说起此事，既同情他们，又庆幸自己，幸亏方富当初没有给我妻“人参肉”我们家才免于害，我们十分感激在那愚昧苦难而荒诞岁月里“地主”成份带给我们的这一份唯一的“恩典”！

2023.3.5.

2023.10.27改定于姜园小书房.